第59章 明白了
何群玉的忽然重视，当然是有原因的。 天天音乐的日销榜，并不是想上就能上去的，在没有名气加持、没有唱片公司或音乐网站给出的大流量重磅推荐的加持之下，要上去，就更难。 又更何况，以何群玉从业多年的经验来看，《天竺少女》这首歌只是从耳朵边过了一遍，他就可以断定：这首歌绝对不可能卖得好！ 然而，它居然引起了话题，而且是在公司没有砸进去一分钱的情况下，外站的音乐爱好者完全自发地建立了话题，并且登上了微博的热搜榜，然后又反过来借助着这股人气和流量，登上了天天音乐的日销排行榜。 尽管目前只是第11名，后台的销售数据也能看到，这首单曲到现在上市十二天，总销量才只有31万份而已，但这股风却已经刮起来了。 至少是坐在他这个位置，已经能感觉到微风掠过耳畔了。 尤其是……这个“自发”很关键！ 这说明喜欢这首歌的人大有人在，所以反过来证明，自己对市场、对消费者的口味判断，出现了偏差了。 惟其如此，这个现象就更加值得重视！ 别管从事什么行当，最怕的就是摸不清消费者的口味！ 何群玉入行多年，本就是从销售和宣传上起家的，近些年被邀请来执掌大旗唱片，也一直都对这一块儿抓得很紧。 在他自己而言，他认为自己这个执行总裁的岗位，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沟通好歌手和市场这两端——这边要帮歌手随时了解市场的动向，以精微地调整他们的曲风和取向，那边转过身去，又要把歌手的作品成功地推向市场，以引领潮流。 在过去，他的工作卓有成效。 但现在，借由一首《天竺少女》的忽然小幅度蹿红，使他一下子意识到，市场的口味很有可能是要有变化了。 这不奇怪，大众的口味几年一变，是很正常的。 而好的歌手、好的制作人和好的唱片公司总裁，就是要去及时的抓住这个风潮，跟上它，做到随时而动，这样才能保证一直不掉队。 所以，他迫切需要从制作者彭向明这里，得到一点思路。 但这个时候，彭向明被问到这个问题，认真地想了想，却只是回答他，“没有啊？我就是……就是想写一个这种歌，所以就写了，然后随便找了个朋友来唱一下！你说什么流行方向，这个不可能的，我哪有那本事！” 何群玉紧紧地抿着嘴唇，缓缓点头。 所以……纯粹运气？ 但他不由得又扭头看了彭向明一眼，这个年轻人，一副很平淡的样子。 但是……应该不是这样的。 《三国》原声碟的发行权已经被大旗唱片主动出手给拿下了，这张目前只有三首歌的原声碟，发行权刚一入手，他就先听为快。 《凤凰于飞》那里就不用说了，周宇杰刚做完，他就听到了。 老实说既不如《滚滚长江东逝水》那么震撼，也不如《历史的天空》那么大气悠长，但依然是绝对出色的作品。 所以那首歌的定位很明确，它被放到周宇杰的新专辑里，就是要给他提供加成，提高他和他的歌的定位标准的，而并不是拿来负责拉销量的。 一个歌手，尤其是一个以唱功著称的歌手，他的专辑里当然需要有这种不负责销量，纯粹负责提升整张专辑和歌手个人气质的作品。 所以事实上，面前这个才刚二十岁的年轻人，在最近短短两三个月内，就写了四首这一类或大气雄浑，或回味悠长的好作品，每一首都是很厚重的。 就算是《凤凰于飞》，它所展现的那种气质和气韵，也是被定位为凌驾于周宇杰整张新专辑的其他作品之上的。 是负责拉升逼格的。 这样的一个作者，他说自己就是随便写写、找个朋友随便唱唱，然后随便录录……问题是这首歌上市之后还随便就火了一下…… 你能信？ 站到何群玉的角度，反正他是不信的。 再想想，跟彭向明工作室签的八首歌的代理发行合同，这可是上市的第一首！ 他怎么可能会随随便便就弄一首不入流的歌来瞎搞？ 他不是那种人。 那就只能说明，无论自己，或者周宇杰是给出了什么判断，至少在他自己看来，《天竺少女》绝对不是瞎搞，更不可能是什么“随便”弄的。 想到这里，何群玉缓缓点头，似有所悟，但却并没有再问什么，反而关切地说：“听说新歌是你自己唱的了？应该录完了吧？” 彭向明点头，手往身后的门口一指，“做后期呢！陈凯杰老师帮我监制的！” “哦哦！”何群玉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手指在耳朵边绕了几圈，“那我得先听为快了！你知道的，向明，我一直都很期待你站出来唱歌！” 说话间，他揽着彭向明的肩膀，已经回身推开了后期制作室的门。 彭向明当然不可能把他拦回去。 再说了，就算他现在不过来，大约今天这首歌就修出来了，还是要交给他的，现在也无非就是听一下尚未最终完成的版本罢了。 何群玉进去，先跟陈凯杰打招呼，催他，“你最近太懒了，还不到退休的时候啊，要是那边给你待遇不行，你过来这边，我给你发，需要的话，我去找老廖谈！一切都好谈嘛！”态度是既亲热又埋怨。 陈凯杰还是那副老样子，“筹备着呢，筹备着呢！快了！”其实他都是在麻将桌上口头筹备而已。 当然，何群玉今天的目标并不是他，所以态度表达够了，也就轻轻放过，转而坐下，抓起耳机带上，迫不及待，“修到哪儿了，来，我听听。” 于是修音师就把声音推给他。 他听得相当认真。 但从头到尾，他的脸上几乎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当然了，对于一个多年身居高位的职业经理人而言，这个程度的表情控制，几乎是把基本功修炼到本能的范畴了，不足为奇。 但事实上，在别人不可能窥见的内心深处，他的思路可是一直在飞速转动的—— 民谣！ 居然是民谣？他又做民谣了？ 嗯，曲子不错，词也写得好，是正经的民谣味儿！ 嗯，很出彩的旋律和歌词呀！ 不过，这应该算是很正常的——从此前的作品就能感觉的出来，他人虽然年轻，但写的东西，一向“不年轻”。 倒是意外，唱功居然还可以，没我想的那么烂，声音修的痕迹也很浅，普通人应该都完全听不出来这个声音有修过——民谣就是要这样，这不是流行，也不是摇滚，更不是电音，民谣就要这股子自然纯粹的劲儿，一修音，就下乘了。 但他为什么又选择了做民谣呢？ 为什么是民谣呢？ 民谣这个东西，凉了快二十年了，也就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那会儿，民谣近乎占据了统治地位。 但这些年来，经历了网络盗版几乎逼死了唱片行业，经历了那混乱的几年，又经历了最近这些年网络正版力度很大，音乐行业又重新出现了一些欣欣向荣的迹象，民谣这边却始终都出不来，民谣歌手们甚至很多都是地下歌手，也就跑跑驻场、音乐节、选秀节目什么的，勉强糊口，实在是没多大影响力了。 当今国内歌坛，流行pop仍是绝对的主流，流行之中，情歌又是主流里的主流，带着点流行味道的中国风，是会偶有神作的，但还没能聚拢成大盘。 除此之外，自欧美而来的rb曲风，在同样经历了网络时代的唱片业大衰败之后，最近两年也有了要抬头的迹象，甚至就连rap说唱也在抬头往上走，只是哪怕相比起rb，说唱也得算是个比较小众的圈子了。 它门两个的核心问题跟蓝调差不多，都是始终没能完成比较彻底的本土化。而西方的那个调调，国内的歌迷们又始终不太能接受。 这三种舶来音乐里，rb已经算做的最好了，因为大家都判断它会是未来的流行风向，并且它也是比较容易融合进流行风里，并且被国内歌迷们接受的，所以一直都有一些头部和中部的歌手、制作人们在做这一块儿，也能偶有佳作问世，眼看在未来成为歌坛大风向，是可以期待的。 当初摇滚的大火，就是因为出现了一批杰出的音乐人，把它从对欧美的全盘膜拜和复制之中拯救出来，把它给本土化了，所以成功了。 当然了，随着那一拨人的退潮，摇滚到现在也一直都是半死不活了。 说白了，做音乐这个东西，天份是第一的！ 这是个天才通吃一切的圈子！ 一个天才的横空出世，甚至能凭空拉出一片世界来，堆起一座音乐的大山来，随后无数人才能够有机会去跟风，去他的宝山上吃香喝辣。 一旦没了天才的创作力做支撑，再大的江山，说完蛋就完蛋。 当然，这都是题外话了。 现在困扰何群玉的最大的一个问题就是：彭向明怎么又做民谣了呢？ 民谣当然是发源于国内的一种曲风，受众基础天然就无比广大，但它真的很老，而且很凉了——几乎跟《天竺少女》差不多那么凉。 ………… “我必须得承认，向明的音乐天赋是顶级的！这首歌非常出色！词、曲、编曲、唱，都很完美！我很看好它！” 摘下耳机，何群玉当即就开启了他激情充沛的演讲模式，只听他说，你会觉得这首歌牛逼死了，一定是一上市立刻空降销量第一那种，连带着陈凯杰都被他表扬了一通，顿觉面有荣光。 然而说了一大通之后，他却回身搂住彭向明，说：“……啊，你们接着做，不要修得太重就好了！民谣嘛，还是要自然一点更好。”低头冲着彭向明，“你就不要在这里盯着了，要相信老陈的能力嘛！走，去我办公室坐一会儿！” 等彭向明被他半强迫地拉到了总裁办公室坐下，他亲手奉上一杯咖啡，但他本人却不坐，而是屁股靠在他的办公桌上，正面、居高临下地面朝着彭向明，说：“所以……说说看，为什么写了这样的一首歌？你是看好民谣吗？” 彭向明抿了一口咖啡，“呃……也没有吧，就是有点想法，就随便写写……” “随便写写？” “昂！随便写写。” 何群玉品味着这句话，缓缓地点头，一副若有所悟的样子。 “所以……复古！对吗向明？” “哈？” 彭向明愣了一下。 “复古？没有吧？这一次我的编曲还是那么复古吗？我觉得挺新的呀？陈哥也说我这个编曲做的还行。” 何群玉闻言笑起来了，“当然！当然！编曲很好！轻重缓急拿捏的很漂亮！跟《天竺少女》那种，截然不同！”——“但你选择了民谣这件事本身，就是选择了复古啊！”他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但很快，他又举起手来，笑着摆手，“其实你不用解释，一切都很好！”他伸出手，敲敲自己的太阳xue，“你的灵感最大！” “我最尊重创作者的灵感了！”他说。 说这话时，他脸上还带着一抹“我已经明白了”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