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115 秦艽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没让阿朵撤掉蛇阵, 而是换了身衣裳又出去了, 从来喜口中, 她得知了目前外面的大体情况。 齐王、宁王、赵王和吴王谋逆, 带着叛军趁夜逼宫, 元平帝重伤昏迷, 太子不知所踪。如今外面尚有叛军余党还未铲除, 来喜奉命来东宫救援。 至此,秦艽终于在一盘散沙中寻到有迹可循的线索。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元平帝设计的局,那么所有人都在他的局中, 包括他自己。神策军是他用来翻盘的底码,事实上神策军没辜负他的信任,至少暂时没有。 也许之前还有些想不通, 元平帝为何会送出这样一颗蜡丸, 结合他重伤昏迷,秦艽似乎有些明白了。 照这张纸条来看, 宫怿的失踪应该是在元平帝安排下发生的, 目的是为了保护他, 为何会让她去接他, 可能宫怿所在的地方必须需要外力才能打开, 他本人是没办法出来的。 如果这个时候元平帝已经出事了,宫怿的处境就会变得很危险, 且暂时不提叛军及那些藏在暗中坐山观虎斗的人,元平帝手下的那些心腹, 都会变得不可控, 他们是效忠元平帝不假,但当元平帝也出事了,人心就会变得难测。 这就是元平帝为何会大费周章传递消息给她的原因。 秦艽有些坐立难安,但她还是强行让自己冷静。 外面的夜已经很深了,来喜见她面露倦色,道:“你怀着身子,已经熬了这么久,还是先去休息。这次神策军的兵力很充足,控制住外面的局势只是需要时间,不要担心。” 秦艽苦笑了一下,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你是担心太子?” 秦艽没有正面回答他:“来喜哥哥,你能不能让你手下的人试着找一找太子贴身之人,也许他们知道太子的下落。”其实她想说影一,却不知为何含糊了。 来喜没有拒绝,点头道:“现在外面乱成这样,谁也不认识谁,一切只有等到天亮再说。” 秦艽也知道外面乱成这样,要想找到特定的某个人很困难,只能心乱如麻地点点头,站起来打算回寝宫休息。 “那你呢?”她顿了顿脚步问。 “我今晚是没法休息了,外面的事情还很多。” 秦艽没再多说,转身离去。 来喜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晦涩,他并没有发现秦艽出门时,借着转身看了他一眼。 * “情况怎么样了?”丁香问。 秦艽摇了摇头,道:“局势还不太明白,不过有神策军的人在,混乱应该马上就会结束了。”知道丁香想问的其实是九皇子,她又道:“你别担心,九皇子应该没事的,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与宫怿一样,九皇子也是下落不明,秦艽猜测他是不是藏在什么地方,说不定已经不在宫里了,显然这种说法安慰不了丁香,只会让她更乱。 秦艽去床榻处看了看,几个孩子已经睡了,甯儿脸上还有泪痕,让她看得心疼不已。可现在她实在没功夫去关注这些,各种杂七杂八的念头在她脑子里浮现,让她的头钝生生的疼。 “秦艽,你还是去睡一会儿吧,再熬下去,你受得住,肚里的孩子受不住。”阿朵说。 丁香看着她,也是同样的意思。 秦艽觉得自己确实要休息一会儿了,她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来让她认真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回了寝殿,玉蝶端了一碗汤饼来。 明明就是很简单的汤饼,是用羊rou汤所做,上面撒了些葱花。秦艽最近胃口一直不好,也吃不下油腻的,却在这时候胃口大开,将一碗都吃完了。 她想是肚里的孩子在体谅她,让她不管再怎么样也要顾着自己的身子。 “外面的蛇阵撤吗?” 阿朵端了一盆热水来,服侍秦艽擦手净面。温热的水汽袭上她的脸颊,明明不冷,可脸颊却是木木的,她猜测是在外面冷风吹久了。换了帕子,又捂了下口鼻,她感觉舒服多了,长出一口气。 “暂时先别。” 阿朵顿了顿,没再问什么,只是搀着秦艽让她躺下,又给她盖上了被褥。 “阿朵,你也去休息会儿。” “你睡吧,别管我,我困了自会休息。” 和阿朵相处这么久以来,秦艽知道她不是矫情的性子,就没再多说。被子里放了汤壶,散发着暖暖的热气,秦艽用脚拢着那汤壶,脑子里还是乱得厉害。 她去想元平帝给她递消息的事,想自己所想是不是还有什么遗漏,又想宫怿现在怎么样了,到底安不安全,她该怎么去救他,才能不会行差踏错,影一呢,为何至今没有消息,她想了很多,越想越心浮气躁。 隐隐的,响起一声叹息。 她感觉有人掀了帐子,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是阿朵。 “秦艽,你不信任他?” 她没有睁眼,她知道阿朵说得是谁,她没有让阿朵撤掉蛇阵,其实就是不信任的一种表现。她明明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偏偏就这样了,事实上她现在根本不知道该信任谁。 “不信任是对的,我们的耳目受阻,只能对一切事物都保持怀疑。你安心睡,甯儿颉儿那里我让大山看着,养足了精神再说其他的事。” 隐隐的,秦艽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然后她就睡着了。 她虽然睡着了,却做了很多梦。 梦里无一例外都是乱象丛生,有的是她死了,有的是宫怿死了。后来她又做了个梦,梦里的一切都非常清晰,不再是模糊的黑白,而是有颜色,有味道,她甚至能嗅到弥漫在空气里的那股血腥味和焦糊味。 她觉得这一切陌生而又熟悉,直到看见宁王一身铠甲出现在她面前,她才想起那个被她后来觉得是她上辈子的梦。这个梦就像她曾经做过的那样,可她最终却没有死,而是被救了回来。 新皇登基,她因伤重,即使被救了回来,身子却大不如以往,没办法再做尚宫。就在她以为自己可以被放出宫时,新皇却将她封了妃,将她收入后宫。 她想这是怜悯? 虽然很久以前两人有过那么一段回忆,可彼此都知道那不过是一场戏,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局面,秦艽才知道六皇子是最终的赢家,他花了十几年,和先帝合伙布了个弥天大局,骗了所有人。 而那个时候,她其实当自己是死了一次的,死了一次的人总是要通透很多,偏偏就在她放下执念时,他却弄了这么一出。 彼时,她是厌倦的,厌倦这些谎言和虚假,厌倦这些因为权力产生的丑恶,厌倦宫里的一切。 可活着是人的本能,那就活着吧,不能当尚宫,只能当妃子,不能出宫,只能留在宫里,其实都没什么,无所谓哪样。 新皇的脾气很怪,直到这时秦艽才发现自己其实并不了解这个人,她脑子里对他的印象,都来自于她的想象,可能他是她进宫以来,最初的温暖,所以她美化了他,当现实真实在自己面前展开,她才发现他就是一个人,很普通的人。 他的脾气总是阴晴不定,动不动就对她甩脸子。 宫里的人都说她是他最宠爱的妃子,可实际上秦艽一点这种感觉都没有,虽然他后宫里就只有她这么一个妃子。偶尔她也听说前朝那些大臣闹得很厉害,说她祸国殃民狐媚惑主什么的,但他很专断独行,大臣们拿他没什么办法,她也懒得去细想这个问题。 就这么过去了好几年,期间发生了很多事,她似乎也终于觉得他是宠爱自己的了,可那个时候她的身子却越来越不好了。 中间她还是给他生了两个孩子,一胞双胎,不是因为其他,而是他身边一直只有她这么一个妃子,似乎所有人都觉得她有义务不让他绝后,那就生吧。 梦到最后已经很模糊了,她只知道她后来还是死了,临死之前他的脸难看得好像全天下的人都欠了他的,她却松了口气,因为一切终于可以结束了,他似乎在她耳边喊了句什么,她却没有听清楚。 …… 秦艽隐隐听见有人喊自己,悠悠醒来,才发现自己是在做梦,出了一头冷汗。 阿朵听到动静走了过来。 “有影一大人的消息了吗?” 阿朵摇摇头:“我们的人出不去,来少监那边说依旧没有消息。当时甘露殿守卫并不多,殿下带的人都聚在甘露殿,叛军主力攻打那里,会不会?” 秦艽知道阿朵的意思,会不会都死了。 “不会,至少影一大人肯定不会死。” “也许他受伤了,在哪躲了起来。” 秦艽坐了起来:“外面天亮了吗?” “刚亮。” “你让人把蛇阵收了,叫玉蝶来服侍我起身。” 阿朵没有说别的,点点头出去了。 很快玉蝶几个就来了,一夜过去,她们也憔悴得厉害。更不用说跟着她们一同来的其他宫人,都是惊魂未定。 秦艽洗漱更衣后,去了偏殿,丁香和几个孩子都起了,正在用早膳。 “先来吃些东西,什么事也得吃饱了再说,你别忘了你肚子里还有一个。”丁香忧心忡忡说。 秦艽静下心吃饭,甯儿和颉儿也都很老实,等吃完后,甯儿才倚在她身侧问,是不是爹不见了。 “谁说的,爹爹只是办事去了,办完事就回来了。” 这种说法也不知瞒没瞒过两个孩子,但她现在只能这么说,幸好甯儿和颉儿都还听话,倒也没再闹着要爹爹。 用完膳,秦艽想出去,却被人拦下了。 是神策军的人。 说现在叛军还未完全清理干净,为了太子妃的安全,暂时不能出去。秦艽只能耐心等,期间她又尝试过两次,依旧如此。 她终于恼了,问来少监人呢,这些兵士们也说不清楚,只说收到的命令是禁止人随意出入, 直到天色大亮,来喜才出现。 他似乎一夜没休息,面色可现倦容,却眼神清亮。 “陛下驾崩了。” 只这一句话,就让秦艽愣在当场。 来喜揉了揉眉心,道:“这个消息没有传出去,叛军还未确定是否扫荡干净,那些娘娘们又闹得不可开交,康王蜀王联合了一众大臣闹着要面圣。但在太子还未找到之前,一切都只能隐而不发。” “有太子的下落了吗?” 来喜摇摇头。 秦艽没有说话,只是抿着嘴角。 来喜看了她一眼,道:“齐王殁毙,吴王和赵王、宁王被俘,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找不到太子,该怎么办?” “找不到太子?”秦艽仓促笑了声,声音突然低了下来,“来喜哥哥,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来喜叹了声:“我希望你能明白,以你目前的身份,不该妇人之仁去想其他问题,而是该考虑如果真找不到太子,你又该怎么办?和内监顶多只能挡住一日,若是这一日内还找不到太子,你知道你会面临什么处境?” 不待秦艽出言,他又道:“陛下驾崩,齐吴赵宁大逆不道,太子又下落不明,往下顺延就是康王蜀王和九皇子他们。国不可一日无君,一旦宫门大开,势必要选立新君。小皇孙没有被立为皇太孙,他和几位皇叔相比,到底年纪太小,恐怕那些大臣们不会答应认他为帝,所以你要明白现在该是你替小皇孙拿主意,如果你真想,我可以帮你的,小艽。” 秦艽看着他,他目光清亮,一如既往。 可她却克制不住颤抖了起来,因为他眼里有一道光,那道光是什么,她明白。来喜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让她做下决定,现如今宫里被他和和内监把持,可以轻而易举地决定未来的大位继承人是谁。 如果颉儿即位,她就是皇太后,武周女皇历历在目,她未尝不能是第二个。即使不这样,她和几个孩子也不用再担心受制于人。 “如果颉儿即位,太子再回来,是时他会如何想?这法子不太好。”秦艽低着头说。 “等小皇孙即位了,别人如何想,就不重要了。” 来喜的声音很轻,却一下下砸在秦艽的心口上。 果然,他果然是抱着这个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