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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一个赌徒。 赌这个圈子还有公正的存在。 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也极难再造两次分毫不差的实验。 如何证明原子与颗粒在分差、秒差的分流转动,姜醒觉得自己科研命运也一样随机与无常,非人为能控。 复刻一个已经出了成果的实验的难度,比创造一个新实验的难度高上千百倍。 只能无数次耐心推演,严格控制变量和节点,让分子的质量和速度以及轨迹与历史重合。 姜醒眼中红血丝密布,又是一个未眠的黎明,一夜无用功,没有可说服力的数据就是一堆垃圾。 用一个个性的实验推演出一个共性的定理,定理放之四海而皆准,再让他回头去茫茫宇宙里找回当初那个偶然的个体。 太难了。 很累,姜醒看着清晨天空飞过的白鸽,丧气地想。 读书很难,工作也难,人际关系、权利斡旋他没有天分。 生来不是八面玲珑、门路四通的人。 在是非颠倒的草率与学术霸权里,别说去创造什么,争取什么,连自己的心血能保护好就已很不容易。 守护任何东西都需要代价。 但他又不甘放弃,这不仅仅是他与叶逸们的抗争,也是他与小时候那个自己较劲。 好像忽然又回到了十几年前,幼小的他和身形清瘦父亲走在校园里,被人嘲讽奚落的日子。 彼时他对父亲的遭遇感同身受,此时他又重新历经一遍同样切身之痛。 天底之下无新事,无论他用天道酬勤,还是麻木冷漠都躲不过历史的循环往复。 他这么多年咬紧牙关、独力支起的自尊和抗争、心血与果实,就这么被别人轻轻弹手,淡淡抹去。 用家世,用资本,用权势。 窗外枝头是什么鸟叫得这样聒噪难听? 一声一声的鸣啼,嘶哑,黯沉,充满血腥气,好似要冲破这云层,也要冲破他的耳膜。 是鹧鸪吗?还是乌鸦? 他甚至生生被这歇撕力竭的啼叫喊出了愤怒,但也是这愤怒似一簇火苗一样撑着他,烘着他,一点点烫到心和血液里,蒸发了眼角那点冤屈的水汽。 这股阴沉的颓丧在第二天大师姐在实验室里擅自代表所有人将十大青年评比的选票统一投给裴律时,终于爆发。 第7章 民主与科学 大师姐赵萱拿着选票表格走进实验室,又高又亮的声音穿透咖啡杯里冒起的白雾。 “好消息!朋友们!” “补助终于要发了吗?!!” “课题基金下来了?” “我上回开会那个机票能报吗?” “……” 赵萱无语了一阵,喜上眉梢扬起手中的选票:“咳咳!今年十大青年候选人,咱们裴师兄榜上有名,一人一票,我待会儿统一帮大家投了啊。” 自然不可能有人有异议的。 实验室里顿时热闹乱哄哄一片。 “裴师兄又得请客了。” “那必须的,铁板定钉的事儿!” “S 大之光,其它候选人的履历根本不够看啊。” 一人拿起宣传单看了几眼:“卧槽,隔壁理工大入选这么多?裴师兄拿了那么多国际赛事大奖,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他们学校候选人看到会不会不好意思啊。” 鄙薄之意溢于言表。 有人被逗笑:“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嘴真损。” 姜醒皱了皱眉,抽出正在调试染剂的手拿起一份候选人介绍仔细看。 赵萱急着收票:“没什么意见的话,我待会儿去行政楼教材料就顺便把咱们所的票一块儿投了哈。” “好嘞,谢谢师姐!” “萱姐辛苦了。” 赵萱摆摆手,转身走出门,一个不大不小的声音拖住了她的脚步。 “那个,我的那张选票能给我吗?” 声音清凉单薄,语气却很稳,像一股凉风穿堂而过,大家的目光斜雨般飘来,半是认真半是好奇。 “哈?” 赵萱一愣,开玩笑道,“我一块拿去交不行吗,怎么,难不成你要偷偷选别人?” “嗯?” 什么叫偷偷?姜醒愣愣抬起头,白皙的脸庞露出一点疑惑,轻声反问,“难道这个不是民主匿名投票吗?” 姜醒扬了扬手上的宣传单,好像这群人不识字似的:“上面写了。” “……” 赵萱没想到这个才进来不到一学期的后辈是真没打算投给他们英明神武的裴大师兄,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什么,“话是这么说,但是……” 但是这是集体荣誉感,是为校为系里争光,是民之所向,是师出同门的与有荣焉。 为什么就只有你这么特立独行搞特殊,要破坏大家照不宣的约定和共同荣光的集体高潮。 姜醒好像还是没有参透似的,撩起眼皮,缓缓眨眼,慢吞吞地说:“我以为民主匿名投票就是想投给谁就投给谁、投给谁也不用告诉谁的意思。” 他讲话的时候都没什么表情,语调也平平,不带任何讽刺或责怪的情绪。 没什么特别含义的话从他这种不善言辞的人口中说出,也像是一根细针落在听者心头,刺出及其不舒服的感受。 周围有人开始小声议论,赵萱的脸涨得微红,觉得姜醒简直冥顽不灵,又不好发火,表情难看地怪笑一声:“那你想选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