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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房生存守则 第10节

    程柔嘉则一脸震惊地看着桌上的饭菜。

    不过是早饭而已,竟然有五种粥品,七八样的面点,十来种小菜。

    薛靖谦不在时,世明堂的厨房给她送来的不过是两菜一汤……这待遇差得实在是太多了!

    头一日侍奉侯夫人用饭时,她略略看了几眼,却也不似薛靖谦的规格这般高——不过侯夫人年纪大了,兴许胃口没那么好,菜单子拟得少些也说不准……至于她,那就只能用身份有别来解释了。

    她忽然有些恹恹的,见薛靖谦坐下了,便捧了银箸为他布菜。

    薛靖谦皱眉看了她一眼,将人拉到身边坐下:“哪儿来的这规矩。”

    一旁看着的崔mama欲言又止。

    通房论身份还是下人,主仆不同桌用饭当然是既有的规矩。便是姨娘侍妾之流,没有主子点头也是不能上桌吃饭的。

    可眼下世子爷与这程娘子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亲自喂药照料,还不怕过病气似的与她同枕而眠,昨日程娘子病刚好,听说夜里就又要了水……眼下不过一同吃个饭罢了,她还是不说出来惹人厌了。

    正经布菜的丫鬟则很有几分眼色,薛靖谦不过眼神动了动,那丫鬟便眼疾手快地盛了一碗绿豆百合粥放到程柔嘉面前:“程娘子请用。”甚至笑得十分客气恭敬。

    程柔嘉微微讶然。

    她记得这是薛靖谦身边的另一个大丫鬟琼玉。

    平日里,她待自己虽客气,却谈不上敬重,想来也是有几分傲气在,认为她比她身份高不到哪儿去,至于琥珀,那就更是鼻孔朝天,十分地看不上她。

    想起琥珀,程柔嘉不由悄悄环视了一圈,更是惊讶。琥珀从来是最爱往薛靖谦身边凑的,怎么今日布菜是琼玉来做,她甚至没有近前伺候呢?

    “好好吃饭,还想不想病好了?”薛靖谦淡淡的声音响起,像是有些不满她用饭时左顾右盼。

    她抿嘴笑了笑,小口小口地喝起粥来,竟觉得十分暖胃舒适,就着开胃的小菜,又喝了两小碗。

    薛靖谦遵循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安静地用着饭,目光却放在她身上,见她胃口大开眉眼舒展的模样,眼中也闪过一丝笑意。

    饭毕,丫鬟们收菜碟的功夫,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崔mama脸色为难地进来禀报:“……是琥珀那小蹄子,吵着要见世子爷。”

    程柔嘉心里掀起风浪,面上却没露出来,只去看薛靖谦的反应。

    薛靖谦坐在炕上翻着书,闻言眼皮都没抬:“她倒是越发有规矩了,你去告诉她,若是再闹,也不必回家嫁人了,在侯府里随便找个小厮配了便是。”

    崔mama神色一肃,知道世子对琥珀是真动了怒,也不再顾忌琥珀那姑妈的面子,出了门便一面喊了粗使婆子堵了琥珀的嘴,一面转告了薛靖谦的原话。

    琥珀挣扎的动作顿时僵在那里,恐惧地看着东厢房的方向。

    她早脱了奴籍,前两年家里说亲,她连秀才都嫁得,怎么能随便配个小厮了事?

    崔mama看着琥珀姣好的面容,见她不再挣扎了,叹了口气,挥挥手让人把她送出府去。

    生得好有什么用,能美得过程娘子吗?

    琥珀这小蹄子一大早这样巴巴地赶来,定也是瞧着程娘子性子软,想趁着世子爷在的时候在程娘子面前演一出苦rou计逃过被赶出府的命运,谁曾想世子爷根本就不给她这个机会,怕她扰了程娘子清净……

    厢房内,程柔嘉呆愣愣地看着薛靖谦,有些茫然。

    不是说琥珀是他奶娘的侄女吗,怎么就这样赶出府去了?她年纪不小了,没有主家给体面选了人配放出去,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赶出去,外面的好人家哪敢轻易求娶?

    薛靖谦余光瞥见小姑娘娇憨呆愣的样子,放下了书,揉了一把她的脑袋叹着气。

    “你好歹也是我身边的人,怎就让一个丫鬟欺负到了头上?”

    这般柔弱,谁都能落井下石踩一脚,离了他的宠爱,可怎么活得下去。

    竟然是为了她。

    她想起那日琥珀在她面前嚣张跋扈地拿走了薛靖谦的衣物的事,似是解了惑。

    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她以为,像他这样的人,不会过问内宅这些小事。

    崔mama处理完了琥珀的事,站在东厢房外,端着一碗药进退两难。

    良久,她咬了咬牙,拿着药进去了。

    “世子爷。”崔mama撑起一个勉强的笑意,将黑黢黢的药汁放在了炕桌上,“听闻东厢房昨夜要水了?侯夫人之前吩咐了小厨房,程娘子服侍世子爷辛苦,但这避子汤还是得记着喝,免得坏了大事。”

    程柔嘉看了一眼避子汤,伸手端起就要饮下,却被人握着手臂拦住了。

    她愕然地看向薛靖谦:“世子爷……”

    薛靖谦看着她,脑子里回荡着盛女医那日开完药方去而复返说的话。

    “世子爷这般看重程娘子,老妇有一句提醒,想了又想,还是得告知世子爷。”

    “盛大夫但说无妨。”

    “避子汤究竟伤身体,程娘子虽年轻身子骨强,但经年累月地喝下来,身子也难免会出问题。”

    他之前并未想到这一遭,也不曾料到母亲那边已经日日给嘉儿用起了避子汤。

    侯府上一辈妻妾争宠几乎闹到了全京城的面前,母亲对妾室从来不手下留情,这避子汤如何伤身体,想来也不在母亲的考虑范围内。如今嘉儿进了府,在母亲眼里也不过是寻常的通房,不会顾忌她的身子,想来也是沿用了当年的方子。

    他那日听了盛女医的话,暗下里便让人去寻不伤身的避子之法——只是是药三分毒,打听的结果如出一辙,没有不伤身的,只有危害小些的方子。

    但……若真是舍了这避子汤,嘉儿真有了身孕,侯府的脸面又该置于何地?

    他思索了几日,如今到有了个特殊的法子。

    薛靖谦将药碗夺下,放在桌上,看着崔mama:“程娘子的月事是什么时候?”

    崔mama愣了一下,回道:“是每月中旬。”

    府里爷身边伺候的妾室通房,都是要严格记录月事的,以免有人浑水摸鱼悄悄地不喝避子汤,惹出大乱子来。

    “既是中旬,如今到了月底,正是难受孕的时候,这药,就不必喝了吧。”薛靖谦神情淡淡地抬手将药导入窗边的花盆中,似是在做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崔mama听傻了。

    杏林圣手们确实公认,女子月事前后最易受孕,其余的时间很难有孕。可这一回恰巧赶上了,下一回呢?

    她看着世子爷沉着坚定的神色,想到一个可怕的念头,不禁打了个寒颤。

    世子爷不会是,为了护着程娘子,准备日后也只在这些时间与她同房吧?

    这可真是荒唐至极。

    从来只有正室夫人排期让通房妾室什么时间伺候就什么时间伺候,寻常的通房在当家爷们的眼里,更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用来暖床的玩意儿罢了,从未听过,哪家的爷为了迁就个通房特意委屈自己的……

    第13章 周全

    薛靖谦并不是闲人,将重要的事情交代完后,便起身准备出门了。

    程柔嘉亦起身跟着到了门口,屈膝福礼相送。

    那人却在房门处回过身扶住她:“你病才好,别跟出来了。”又低声道:“侯夫人那边你也不必去请安了,她这两日忙着礼佛斋戒,没工夫想这些事。”

    她微微一滞。

    昨夜她才侍奉过他,今日又没喝避子汤,侯夫人当真不会怪她没规矩吗?

    但抬眼迎上男子坚韧自信的眼神,她也不由弯起了嘴角。

    也是,世明堂的消息能不能传到侯夫人耳朵里,全凭他一句话罢了——她主动引他夜中相会的事情,侯夫人不也到现在都还不知道?

    送走了薛靖谦,程柔嘉在临窗大炕上坐了片刻,叫住了正在收拾床褥的阿舟。

    “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阿舟铺床的动作僵在那里,有些木木地转过身看着自家主子,却见她脸上的温和笑意全然消失无踪,望着她的眼神很是严肃。

    程柔嘉实然一早就发现阿舟有些不对——习武之人下盘稳如磐石,阿舟俯身提水壶倒水的时候却差点跌向地上,虽然只是一瞬的失误,很快纠正了过来,但还是瞒不过她的眼睛。不过薛靖谦方才在,她怕贸然问了结果不可控反而连累阿舟受苦,便憋到了此时才开口。

    阿舟咬了咬唇,忽而跪了下来给程柔嘉磕头:“奴婢们看顾娘子不力,连娘子发了一日的低烧都未曾察觉,既失职又愚蠢,世子爷罚了奴婢和红绸一人十个板子,实在没有任何冤屈之处,望娘子明鉴!”

    这一早上的事情她都看在眼里,她明白世子爷如今是多么看重她家娘子。程娘子对她有恩,而自打进侯府以来,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娘子心情这样好……娘子心思重顾虑多,什么事都喜欢自己撑着,难得有对人这般依赖的时候,可见对世子爷也是有几分真情在的。她不想因为她这个小小的奴婢,惹得世子和娘子生隙。

    程柔嘉怔住,良久,伸出手摸了摸阿舟的头。

    阿舟身世可怜,本也是小户人家无忧无虑长大,一朝家乡发生饥荒,逃荒路上和家里人走散了,凭着一身功夫好不容易逃到镇江旁的小村子活下来,村里年强力壮四十多岁的鳏夫却暗中对她动了心思——夜里霸王硬上弓不成反倒被打得鼻青脸肿,第二日就气急败坏地召集族老开了祠堂给她扣上□□的名声要处决她。

    那时她们正好在那村庄借宿路过,夜里的动静家中的侍卫看得一清二楚。乡绅族老们无一不知道那鳏夫是什么品性——钻貌美的小寡妇被窝这种事,那卑鄙之徒干了不止一回,偏偏他是族长的弟弟,氏族相护惯了,也就谁都也不关心真相如何,只尽管将不守妇道的帽子扣在女人身上了。

    可怜阿舟是个外来户,勤恳种地好不容易入了户籍,小姑娘家家的遇到这种事委屈得不行,祠堂之上却没有任何人站出来为她说话。她性子老实,只会恶狠狠地瞪着那龌龊的小人,头被压在地上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

    她一路风程仆仆,本不愿意多惹事生非,可看到那小姑娘被群起攻之的场面,便想到了阿爹被下了大狱时她们全家奔走无门的绝望处境,终是出手救下了她。

    这丫头性子老实,一心想报答她的恩情,在她说了数次进京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还是义无反顾地当起了她的丫鬟,说要护她周全。

    程柔嘉将她扶起来,转身去箱笼里寻了上好的金疮药和红蓝花酒,将人拉到了耳房。

    阿舟见她挽起袖子要亲自给自己上药,忙道:“姑娘,奴婢皮糙rou厚的,自小在泥堆里当男娃养大的,哪里就这么娇贵了?奴婢床还没铺完呢,这药晚上回去再上也不迟。”

    湖蓝凤尾团花的衣袖闻言却不停滞,轻推了她到耳房的榻上,半褪了缃裙为她小心的上药。

    “你和红绸年岁相仿,她懂得叫苦叫累,挨了板子就在房里歇着,你怎么就不知道心疼自己呢?”程柔嘉看着那一片猩红心疼地摇摇头,上完了药便叹了口气道:“在耳房歇着,我若要人伺候,自会喊你。这是主子的命令,你不许起身。”

    阿舟本还有些想起身,闻言又悻悻地趴了回去,低低应了声是。

    环佩声渐远,本看着有些丧气的小丫鬟抬起了头,眼里亮晶晶地泛着泪,脸上却布满笑意。

    姑娘和红绸自小一起长大,商户之家规矩又不甚繁重,她眼瞧着,红绸就如同也被当成半个小姐养大的一般,十指不沾阳春水,干了些活就喊苦喊累。

    她不欲与红绸相争,但也看不惯她贴身伺候姑娘却事事不上心的样子,心想着,若是姑娘肯多用她就好了,她一定将姑娘伺候得好好的。未曾想,姑娘知道她挨了板子,竟会亲自给她上药,还那般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

    姑娘待她这样好,她定要再多护着姑娘一些才行。

    阿舟暗暗下定了决心。

    *

    红绸应是住在东厢房后面的后罩房,程柔嘉被薛靖谦勒令不许出门,身边又没有了伺候的人,正犹豫着要不要偷偷跑出去,崔mama忽地带了一位妇人等在帘外,要求见她。

    “这位是?”

    她将人请进来,有些好奇地打量着那位圆脸的妇人——瞧上去不过三十出头,面相宽和仁厚,眼里却透着精明能干。

    崔mama便笑着道:“这位是世子爷亲自点的人,何旭家的,姓徐,您叫一声徐mama就是。”

    “徐mama。”她眨了眨眼,不是很明白薛靖谦的用意,但还是依言客气地打了招呼。

    徐mama便恭敬地走上前来,端正地行了大礼:“程娘子长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