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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味杂陈的心情,复杂到难以言说,穆骁好像脑中也是一片空白,又好像乱成一团,千头万绪扯不明白。他辨不清心中究竟是何滋味,在无言默坐许久后,起身再往披香殿去。 披香殿,一众太医宫人等,都远远地侍立在殿外,见圣驾再至,连忙跪迎。穆骁令众皆起,并问为何不在内侍奉,而都守站在殿外。谢太医闻问,趋前向他恭禀道:“夫人记忆忽失,对自己身处陌生之地,十分惊惶,只信任素槿这一旧人,令我等陌生人,都退了出来。” 穆骁停步在殿门前,问谢太医道:“她……是真的又失忆了吗?” “是”,谢太医回道,“夫人本就患有失忆症,有可能忽然再度遗忘旧事,今又中毒昏迷过,脑部可能因此受到刺激,推动失忆症再发,而令夫人丧失了好些年的记忆,直接退回到十五岁那年。” 穆骁听着谢太医的回话,在殿门前沉默僵站许久,方拖着滞重的步伐,缓缓地走了进去。他一路走得很轻,静停在深处寝殿外的垂帘前,抬指掀开一线,向内看去,见顾琳琅正抱膝坐在榻上,面上神情之清纯,眸光之澄澈,正似她年少之时。 除似少时纯澈,顾琳琅面上眸中,还有着明显的震惊与迷茫。她起先不信自己真已二十五岁了,但,通过素槿拿来的铜镜,望见镜中之人的容貌,确实已非十五岁时的青稚年少后,不得不接受自己年已二十有五、现今失忆十载的惊人事实。 惊茫的顾琳琅,像是一只自小生在深山、却被骤然投入人世的清纯小兽,对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充满了不解与戒备。她以一种自我保护的姿势,抱膝僵坐在榻上,令这陌生世界里的唯一可信之人,挨坐在她的身旁,怔怔问她的心腹侍女道:“我……我真的身在宫中吗?” 素槿点头道“是”,顾琳琅又抬眸打量寝殿中的宫制陈设,越看越是神色茫然,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我二十五岁了,那今年就是嘉平十年是不是?我是在嘉平几年入的宫,入宫已有几年了?” “嘉平”,是楚朝的最后一个年号。素槿听顾琳琅误以为自己身在楚宫,沉默片刻后,轻声答道:“现在是建元三年,不是嘉平十年。” “……建元?” 素槿望着顾琳琅的目光,隐有悲悯,“楚朝已经灭亡了,现在,是晋朝的天下。” 顾琳琅闻言更是怔忡,她愣了一会儿,方消化了改朝换代的事实,怔怔地道:“我还以为,我是楚帝颜昀的妃嫔呢……” “建元三年,楚朝,已经亡了三年了吗……”顾琳琅轻叹着道,“那……楚帝颜昀,应也已经去世了吧……可惜了,他是一个好皇帝,我还以为,他可以力挽狂澜、中兴楚朝的……” 感叹了片刻后,顾琳琅又问素槿道:“那,现在的晋朝皇帝是谁啊?我是怎么入的宫?是晋朝皇帝在选秀时,将我选进宫中的吗?” 帘外,暗中观察的穆骁,见顾琳琅问出这些,而素槿犹豫着要如何答时,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就下意识令郭成入内,将素槿喊了出来,打断了她们主仆之间的对话。 让郭成将素槿喊出,只留顾琳琅一人在寝殿内后,穆骁依然不知自己究竟想如何、要如何。他站在窗外,看殿内的顾琳琅,在素槿被忽然唤离后,虽想保持镇定,但眸光仍是不安难掩。“十五岁”的顾琳琅,一边努力接受自己已经二十五岁的事实,极力冷静坚强,以应对这惊人变故,一边又像个依赖人的孩子,在这孤独的陌生世界,依依盼等着素槿的归来。 穆骁实不知自己该如何对待“十五岁”的顾琳琅,他的心,实在是乱得很。在能理清自己乱麻似的心绪前,他将素槿调离了披香殿,令伺候顾琳琅的云芷等人,对一切守口如瓶,不该透露的事,半点也不许泄与顾琳琅听。 暂做下如此安排后,穆骁没有去见“十五岁”的顾琳琅。 原先,他与她之间,横亘着太多的爱恨情仇,这些怨恨纠葛,如是永远无法跨越的天堑,令他无法走向顾琳琅。而今,尽管顾琳琅忘记了所有,他与她之间的所有爱恨纠葛,在顾琳琅那里,都似云烟散去,从前的天堑,好像不存在了,但他依然无法走向她,眼下这样长久的记忆空白,也像是一道天堑横亘着,如今的穆骁,对顾琳琅来说,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比之三年前更甚。 三年前、二十二岁的顾琳琅,只是遗失了十六、十七岁时的大半记忆而已。她虽不记得自己在十六年那年,与少年阿穆有过一段孽缘,但一直清楚地知道,荆州晋侯名为穆骁,知道穆骁其人起兵谋夺楚朝江山,知道穆骁是她夫君颜昀的死敌,在与穆骁“初见”前,就知道穆骁的许多事,并因身为楚朝皇后、颜昀之妻的缘故,对穆骁这个敌人,心存深重仇怨。 而今“十五岁”的顾琳琅,不仅不知少年阿穆,还不知穆骁为谁,对穆骁其人,心如止水,平静干净地没有半点敌意恨意。这样完全崭新的诡异局面,让穆骁真不知该如何对待顾琳琅。 如从前怨恨下去?可现下这个“十五岁”的顾琳琅,并不是那个有负于他、狠心扼女的顾琳琅,她连自己有过丈夫、有个女儿都不知道。放下心中的怨恨,真将她当做“十五岁”的顾琳琅来看?那他也根本做不到,顾琳琅虽丢了十年记忆,可她还是她,那些狠心无情的事情,都是她做下的,她自己忘得干净,可烙在他心中的伤痕,并不会就此抹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