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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琅总觉得,这一世,她与昭华的情缘,太浅,与他相守的时光,太短,而梦中记起的旧日之事,让她忆起遗忘的曾经,将与昭华的相守时光延长,让她恍惚有种错觉,她的夫君昭华,还没有离世,他就在旧日的记忆里陪着她。每一次记起遗忘的曾经,就是一次与昭华的相会,昭华就在她的记忆角落里,等着她,温柔安静地等待着她。 梦境的珍贵美好,使琳琅在人醒来时,心中甚至有懊丧之感,似是想在梦中沉睡一世,与昭华在梦境中相守不离。但这懊丧之感,在她心中,也只一瞬而已,琳琅很快想起她腹中的孩子,想起她与昭华的阿慕。她不能自顾沉浸在温暖的美梦中,浑浑噩噩,无所作为,她得睁开眼,清醒警觉地活着,活在这个阴冷艰难的世道上,好好地保护好她的孩子们。 醒来的琳琅,回想着能够记起的梦中片段,在榻上静坐一阵后,撩开帐帘,起身下榻。 侍女素槿,奉御命伴她入宫,见她醒了,与云芷等另外几名宫女,立迎上前来,一同搀扶。 琳琅扶握住素槿的手,趿鞋站起的瞬间,想起梦中记忆里,素槿那奇怪的眸光。她一边扶着素槿的手,坐到镜台前梳洗,一边让云芷等穆骁派来的宫女,都退远一些,看着素槿轻道:“昨夜,我想起了一点旧事……” 她将记起的初知怀有身孕之事,轻讲与素槿听,疑惑地问素槿道:“这是好事,不是吗?为什么不为我感到欢喜,而要……那样担忧地看我呢?当时是出什么事了吗?是我……还没有记起来的?” 沉默的素槿,心情复杂地望着她的小姐,唇齿艰涩,一个字也答不出来。她不知小姐到底记起了多少,不知该如何回答,也不知,她到底该不该回答。 若仅仅是普通主仆,主子问事,奴婢径说就是了,她不必犹疑,可她与小姐之间,不止于普通主仆,她不得不犹豫是否如实回答,是因为她不能不体念小姐的喜怒哀乐,因为她珍视与小姐的多年情谊。 幼时,被家人卖与顾家为奴的她,起先,是为夫人煎药煮茶,侍奉夫人。后来,夫人病重,对世上万事都已心灰,唯独放心不下她的亲生女儿,担心她一走,女儿会少人照料,遂强打精神,细细遴选做事仔细可靠的奴仆,派到女儿身边。她就是这般,被夫人拨到小姐身旁,从此贴身伺候小姐。 人往高处走,乃是天性使然,为奴为仆的,又最会看风向眼色,越觉自己有本事在身,越不甘于只伺候一个遭到冷落的小姐。夫人临终前,为小姐选挑的奴仆,见府中大人,只看重继室和同继室所生的儿女,对小姐渐渐懈怠,后,在小姐要离开顾家、搬住到香雪居时,也大都不愿跟随,不愿到离开富丽的□□,随侍到偏僻的别宅去。 小姐并不勉强,侍女中,但凡有一丝不愿的,都可留在□□,去侍奉顾二小姐,不必相随。而她,与旁人不同,愿随小姐去往香雪居。在再三问她,都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小姐静静看她片刻,忽地笑晕双涡,以微微吓唬人的语气,开玩笑道:“我还没有去过那里呢。说不好,那里的房子都是破的,下雨天时,还会漏雨,你真要随我过去吗?” “那奴婢更要随小姐一起去了”,她迎着小姐的目光,含笑回答小姐道,“奴婢家里,就是帮人修房顶的。小时候看阿爹干过,若那里真会下雨时漏雨,奴婢说不定能帮忙呢。” 小姐在听到她这句玩笑话后,轻嗤一笑,面上清澈笑意更深,而眸光,却微微湿润。 再怎么在生父与继母面前,表现淡然,但其实,还是个孤独的孩子啊!她陪着小姐在香雪居长大,知道小姐的孤独,最终被一场爱恋所点燃。 她虽仅在一次偶然下,见到那名少年持刀跃窗的背影,但对小姐暗有情郎一事,一直心中有数。尽管顾家主家那边,小姐的继母,有以钱财诱惑,想让她通报小姐的日常之事,但小姐的这一秘密,她一直死守着,没有向顾家透露分毫。 钱财固是好的,但有些事,钱财越不过去。她知此事厉害,但凡泄露给小姐的继母柳夫人,小姐就将名声尽毁,万劫不复。但小姐,对待这场爱恋的勇气,比她想象得更加坚定疯狂。 竟要抛下一切俗世名利,与那少年浪迹天涯!!小姐将走时,为她安排好了一切,消奴籍,赠金银,在将要私奔的前夜,与她絮絮说了许久的话,双眸明亮,尽是不畏未来艰险,唯有向往执着。 去兰亭时,小姐是欢喜而又感伤的,她也以为,此生将与小姐难再相见,十分伤感,可小姐,在那一日最后,竟又回来了,与离去时大相径庭,失魂落魄,衣袖染血。她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不久后,小姐就选择嫁与自己的表兄——成国公之子霍翊为妻。尽管小姐在这桩婚事上,是顺服沉默的,但她能感觉出来,小姐心中不愿。成亲那一日,当小姐为霍翊披穿上大红嫁衣时,小姐望着镜中的自己,未展笑颜,而是眸光绝望,如赴刑场。 而后,言昭出现了,在小姐绝望的洞房之夜。她记得这名年轻男子,这样的翩翩君子,任谁见了,一世都难再忘记。原来,他并非曾与小姐一同施粥的言昭,而是楚朝天子颜昀。楚天子将小姐救离霍家,带小姐进入深宫没多久,小姐就被查出怀有身孕。 自是小姐与那少年情郎的孩子了,她以为楚帝纵能忍一时,也难忍长久,所以那时候的她,既为那能忍一时,为小姐暗松口气,又为那难忍长久,为小姐担忧不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