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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寂没有说话,握住琉璃盏的手微微一抬,琥珀般的酒液缓缓流出,濡湿了她的红唇。 舌尖尝到一丝微辣的甜味,沈青葙刹那间明白了他没说出口的意图。 他要的不仅是她的坦白,还有,她。 明明是八月的天气,沈青葙却觉得一股森森冷意,从他紧握的手掌传过来,一霎时从头到脚都冷透了,牙齿打着战,身子颤抖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裴郎君,你……” 裴寂放开了她。 沈青葙站在原地,像风中秋叶,摇摇欲坠。 耳边听得他温雅的声音:“你自己决定。” 沈青葙蓦地想起从前记诵各世家谱系的时候,阿娘指着冼马裴氏现任宗主裴适之底下那个名字,含笑说道,裴适之嫡子裴寂,君子风姿,雅望非常,长安人称玉裴郎。 原来君子,用的是这般手段。 身边一阵风过,裴寂起身下榻,打开了门。 光亮乍然透进来,刺伤了沈青葙的眼睛。 裴寂站在门前,召来了郭锻:“速去义仓东厕门前的青石下找胡延庆留下的信,若是被齐云缙抢了先,就想法子弄清他把信藏在哪里,再请黄先生找一个棕眼珠、连鬓络腮胡子、使弯刀的胡人,可能是衙门里的武侯,也可能是坊市的不良人。” 沈青葙逆着日色看裴寂,他举止从容,一派光风霁月,就好像方才在暗室中向她无声施压的,并不是他。 君子呢。压抑的愤怒慢慢涌上来,沈青葙迈步走出房门,头也不回向后廊走去。 他没有拦她,但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 君子,呵,沈青葙涩涩一笑,君子。 韦策等在房门前,老远便迎上来:“青妹!” 先前他们正说着话,沈青葙回头看见裴寂,便抛下他追了出去,韦策猜她大约是想求裴寂援手,此时见她回来,忙问道:“怎么样,裴中允怎么说?” 沈青葙对上他温存的目光,心上疼了起来,低声道:“不成。” 韦策一阵失望,忽地发现她眼睛湿着,忙抬手去擦:“青妹,你哭了?” “没。”沈青葙偏头躲开,声音哽住了,“策哥,我想搬出去,和你一道。” “好。”韦策还道她是因为裴寂不肯相助沈家而难过,柔声安慰道,“我这就带你走,不过裴中允救了你,我们得先向他当面道声谢。” 是要谢他,他救了她,又不曾趁人之危,毁她清白。果然是君子呢,就算是见不得人的要挟,也要她心甘情愿地答应,而不是借用药物,胡乱将就。沈青葙涩涩一笑,道:“好。” 却在这时,家僮托着一盘衣服走来,双手奉上:“沈娘子,郎君有事往府衙去了,吩咐说若是沈娘子要走,还请换上男装,府衙和齐将军那边都在找沈娘子。” 托盘上放着全套男装,袍服幞头皂靴,连裹发的透额罗都是齐全,韦策连声道谢:“请上覆裴中允,改日在下一定当面致谢!” 沈青葙浑身冰冷。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他知道她会走,他也知道,有府衙和齐云缙布下的天罗地网,她逃不掉。 他在无声地提醒她,除了委身于他,她别无选择。 牛车驶出馆驿,门外一个闲汉吐掉嘴里叼着的草根,飞快地跟了上去。 韦策放下车帘,握住了沈青葙的手:“别怕,一切有我。” “策哥,”沈青葙仰脸看着他,“我想进京。” 韦策有些意外,问道:“那这边?” “我留下也是无益,哥哥虽然伤重,但他是重要人证,官府不会不管他。”沈青葙强忍着心头的酸楚,低声道,“关键还是脱罪,我去求姑丈,再找祖父和舅舅想想办法,总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 她心里也知道很难。从阿耶的话来看,这次的事很可能是针对杨万石的,阿娘与杨万石同出扶风杨氏,所以阿耶一向与杨万石走得很近,被视作杨万石的心腹,失火时那些蒙面人根本是想连阿耶一起杀掉,也许他们的目的,就是栽赃阿耶与胡延庆放火,以此扳倒杨万石。 祖父只是流外官,几个叔伯要么是白身,要么是低品级的闲职,舅舅早年虽然官至左拾遗,但因生性耿直得罪上官,任满后至今还在守选,说起来能使上力的,也只有韦家,可姑丈的态度…… 韦策也知道很难,可看着沈青葙苍白的脸色,他很快点了头:“好,我和你一道,无论如何,我都要说服父亲!” 沈青葙握着他的手,心下稍稍安定了些。阿耶一没有盗卖,二没有放火,根本是无辜受累,哥哥虽然杀伤两名武侯,但那也是为了自保,都说圣人是天授朝的中兴之主,英明天纵,圣人肯定能查出真相,还沈家一个清白! “阿娘不会不管的,有她帮忙说和,父亲不至于袖手旁观。”韦策柔声道,“青妹,我们先去客栈接上阿婵,然后就走。” “阿婵?”沈青葙脸上露出了喜色,“她没事?” 阿婵是祖母送给她的侍婢,自幼相伴,情分比亲姐妹也不差多少,那夜在松林里她听见阿婵惨叫,一直担心阿婵遭遇了不测,如今听说阿婵还在,不由得喜出望外。 “她挨了一棍,还好没事。”韦策想起沈青葙的遭遇,心下愤然,“青妹,我一定找出歹人,给你报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