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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当时就该明白这孩子与众不同,一如雪夜的冷月,最是无情。 傅重光没有七情六欲。 他表面是个剑修,是个对师弟师妹温和亲切的好师兄,可实际上这些都是他装出来的假像。 他不爱剑,不修任何道,也没有道。 非要说出个道来,也只可能是无情道——对任何人或事都没什么渴求。 其他人只记得傅重光小时候冷清孤僻,后来转了性子,实际上是乾清道人痛心怒斥少年的结果。 “你小小年纪就如何孤僻,难道是要同天下人不相来往?这些都是你的同门、你的手足,重光啊,你为何就不能学着去亲近接受你的师弟师妹们呢?!” 看着师父痛心疾首的面孔,傅重光心知乾清道人是为了自己好,但他的内心却毫无波动。 从那天起,众人发现傅重光会笑了,且愈来愈温和。 他就像一块山巅的璞玉,人人爱他温润尊贵,可却不知这些都是他装出来的。 看着依然带着恭敬得体的笑容的弟子,乾清道人深深叹了口气。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当年心急逼迫导致大弟子成了现在这幅样子,究竟是好还是坏。 但是他有一点很清楚。 历来在修炼上畅通无阻的大弟子,或许很快就要迎来最大的瓶颈了。 傅重光已经到达了淬丹期的大圆满,还有一步之遥就能越过瓶颈,也就是:问情。 修仙之人先要炼体,再要炼心。 除了坚韧,还有情/欲一关。 无论是亲友之情,或是爱恋之情,又或是其他种种,终究逃不出七情六欲的范畴。 但傅重光天生是个无情/人,他感受不到情绪,本身也没有情绪。 模仿假装的再好,可这终究是假的。 连情/欲都没有人,如何度过问情期呢? 乾清道人怎么甘心自己最出色的弟子就这么止步不前,但他却毫无办法,只能安慰自己傅重光还年轻,还有上千年的时间去寻找解决办法。 但他依然忍不住叮嘱道:“此次下山也要万分留意,有没有可以牵动你内心情绪的机缘,不着急回山,说不定就能找到一丝生机……” 就算是有个恨的、厌恶的人事也是好的,可偏偏傅重光连恨意都没太有。 有人挑衅,他觉得麻烦便忽视,实在被烦的不行便直接把人挑翻。 邻近下山时,师门几个相熟的师弟都来相送,叽叽喳喳说笑一团。 傅重光嘴角噙着温和的笑,内心却如同一潭死水。 “好家伙,师兄才到大圆满多长时日,就又要突破了!为什么我就比不得师兄一半呢?只要有一半我就满足了!” “小师妹还说出关以后要来寻师兄,这下好了,出关了师兄又下山了,这可有的闹腾!” “……” 无论众人说什么,傅重光都听着,时不时接着话应两句。 身边最小的师弟凑到身前挤眉弄眼地打趣道:“大师兄,这次回山可别再带一个‘救命恩人’回来了。” 话音一落,一个模糊的面庞顿时浮现在傅重光的脑海中,似远山含黛,分明是陈隐的眉眼。 那张略显淡漠的冷冽眉眼怎么看都是装模作样饱含心机,不由让他皱了眉头。 可还没等他仔细去想这股子不耐是从何而来,那张脸已经消失。 他没放在心上,又同师门兄弟嘱托两句,祭出自己的剑御剑下山去了。 修仙是他生命中唯一可做的事情。 师兄弟们往往哀嚎,说他天资高还比常人努力,不给他们活路。 可只有傅重光自己知道,他其实也很想体验一下师弟们赌钱、看话本、斗蛐蛐……甚至是搅合地里的泥巴、逗弄鸟兽是什么感觉。 喜欢一个人,热爱一件事,这是他努力去共情却怎么也做不到的事情。 * 热闹的外门集市上空,一道骤然划过的银光宛若流星,直直飞出了赤霄门的地界。 往来的弟子连头都不抬,继续买卖。 陈隐此时便围着一块破破烂烂的绿头巾,怎么看都不像个正经人。 大宗之内弟子数不胜数,其中外门弟子就占据八成,且都是散养状态。 如若不入内门,一辈子都无法引起宗门的注意,也就比浮萍好上一些。 再加上要寻求自己的机缘,在外身陨的弟子每年也有不少。 在这样的环境中,难免会有一些来路不正当的法器宝物,在集市中流通卖出。 此地鱼龙混杂,为了不被仇家盯上,遮住头脸的人并不在少数。 陈隐混在一群蒙着黑纱、又或是带着面具的人中并不显得突兀。 她初来乍到,对整个修仙界都不甚了解,于是一路走来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地看并将有用的信息暗记在心中。 通过来往叫卖通贩,她大抵搞清了修士们用来交易的货币是不同于凡间的。 金银细软对于修士来说都是身外之物,真正用于交易和日常用度的,是一种叫做灵石的。 大小约有半个指头,圆润晶莹,内里仿佛流动着淡淡的荧光。 当初傅崇光一心想着还了陈父的人情缘,给陈家父女的都是金裸玉石。 至于一心想来修仙界的陈隐没有灵石该怎么生存下去,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