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观察笔记 第135节
杨伦笑了一声,对白焕道:“我meimei以前倒是会做几个小菜。” 李鱼手一抖,“大人说的是真的吗?” 杨伦“嗯。”了一声,“母亲教过她一些……” 话还没说完,便听杨婉在外面唤李鱼,“让你看着熬药,你怎么进去了,快出来帮我端菜,摆好桌子咱们吃饭了。” 李鱼忙走到门口道:“白阁老和杨侍郎来了。” 杨婉一怔,“什么时候。” “来了一会儿了。” 杨婉听完,忙快了几步,走进房内,放下食盘朝白焕行了一礼,“白老师。” 白焕慈笑应声:“姑娘请起。” 杨婉站起身,又冲杨伦笑了笑,“哥哥也来了。” 杨伦刚要说话,却又听他道:“你起来站着,我帮他看一下他脚上的药。” “什么……” 杨伦才说了两个字,就被杨婉毫不客气地从床边薅了起来。 杨婉半屈了一只腿跪坐在邓瑛身边,捞起一半的被褥,伸手捂了捂邓瑛脚上的药包道:“你刚刚是不是乱动了。” 邓瑛看了一眼杨伦,压低声音道:“婉婉,我跟老师行礼。” “哦,那就算了,我重新帮你包一下。” 杨伦站在杨婉伸手,看着她利落地扎紧邓瑛脚腕上的药布,不禁道:“谁教你的啊。” “我自己学的,包得可爱吧。” 杨伦翻了个白眼,“以前在家磕破一点皮都哭,不让下人上药,自己这会儿倒当起医者来了。” 杨婉抬头笑道:“他久病,我自然成医。” 说完,拢好邓瑛腿上的被子,起身到门前去洗手,一面回头对白焕道:“白老师,我做的饭菜实在是很难吃,也就邓瑛和我吃得下去,我不好意思让您跟着我们吃,不过……哥,那个猪骨汤还是可以喝的,你要不……试一碗。” 杨伦听她这么说,倒也不客气,给自己舀了满满一碗,仰头就喝了一大口。 “不是……你这熬的是……” 杨婉举着湿漉漉的手走到杨伦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还是很难喝是不是。” 杨伦半天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表情,“你以前很会做饭的啊。” 杨婉道:“之前摔了,忘了呀。” 杨伦无言以对,回头问坐在床上的邓瑛道:“这几日都是她做饭给你吃啊。” 邓瑛点了点头,“嗯。” 杨伦转向杨婉,“他在养病,你都不让他吃好。” 杨婉道:“已经比之前好很多了,虽然味道还是不怎么样吧,但都是对他身子好的东西,你和白老师过来看他,又不是过来训我的,我把饭菜端出去,等你们我走了,我再跟他一快吃。你过来坐下,跟他说正事吧。” 第119章 月泉星河(七) 婉婉,为什么这样绑我…… 白焕笑着看完杨婉与杨伦的兄妹斗嘴,侧身对邓瑛道:“云崖殿的复建你有把握吗?” 邓瑛将手握于膝上点了点头,“学生有。” “大约需要多久。” 邓瑛道:“我在养病,还没有去垮塌的现场看过,不过按照工部徐齐的描述,我大概估计了一下,需一个月整。” “时间准么?” 杨伦搬了个凳子在白焕身边坐下,对白焕道:“老师,他估的基本上就是准的。” 白焕叹了一声,抬头看向杨伦道:“如今尚不知道,陛下能撑到什么时候。” 杨婉在旁听完这句话,不禁道:“如今六宫,并殿下,皆在侍疾,我私底下问了罗御医一句,说是蛾症,已到了难以医治的地步了。” 杨伦忙打断她道:“此话勿言。” 杨婉坐到邓瑛身旁,抬起头望着杨伦道:“我是就事论事,说的也是实话,如今杭州推行新的赋政,正处要害之时,哥,掣肘你们的人是谁,你心里清楚,江南官政比京城还要复杂,浙江的那位部堂大人,一路走的都是司礼监的门路,你们要动他就要动何怡贤,若殿下即位,何怡贤也就能动了。” 杨伦没有吭声,邓瑛接道:“老师,司礼监还有中宫的娘娘和皇次子。” 白焕道:“唐先继也提了此事,如今,我们听不到司礼监的声音,即便与他们公议,也未必能听到真话,陛下写旨,他们握印,立储一事险之又险。一旦由皇次子继位,必受司礼监挟制,这宦祸……就挡不住了。” 邓瑛低下头,轻轻捏起工图的一角,“老师,子兮,你们容我再想一想。” 杨伦道:“你能想什么,等云崖殿完工,你就要被流放南京为奴了。” 杨婉接道:“我有办法让他留下来。” 她说着站起身,将目光流过杨伦,又扫向白焕,“但是,我想问一句,最后如果他因为立储的党争,而落到千夫所指的下场,你们会怎么样。” 白焕弯腰握住邓瑛的手腕,“符灵,其实去南京也好……” 杨伦也跟道:“对,我和老师的想法一样,去南京总好过你如今的处境。” 邓瑛轻道:“有何好?也是以戴罪的奴婢之身,不得超生而已。” 他说完抬起头,“都是一样的,老师不必为我难过,婉婉,你说你的办法。” 杨婉道:“云崖殿的工程你拖一拖,不要建得那么快。” 她说完又转向杨伦与白焕,“白老师,哥哥,曹真人如今在何处。” 杨伦应道:“在青天观。” 杨婉点头应道:“你们可以让刑部将他锁拿审问。” “什么?” 杨伦疑道:“陛下一直非常信任青天观的人,冒然锁拿总得有名头吧。” “我听陈美人说,陛下即便在病中,也一直在服食青天观进的丹药,那就是一堆有的没得重金属……不是,反正那些东西对陛下的病百害无一利,此事御药房也不是不知道,只是陛下庇护青天观,他们不敢直禀而已。” 杨伦续道:“然后呢?锁拿之后怎么样,按着这个罪名审,是死罪啊。” 杨婉道:“按着死罪问就对了,就是要他怕,他怕了我们才能教他如何在陛下面前说话,陛下病重,若有好歹,他还得靠着内阁活命,命悬在你们手里,他会听的。” 杨伦站起身,“好,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到时候,具体怎么教他说,我们还得再得议一议。” 杨婉应道:“不难,只要把云崖殿与陛下的寿数关联起来,陛下就会赦留邓瑛在司礼监。” 杨婉说完又看向邓瑛道:“邓瑛,房子你得好好修,慢一点,给刑部时间,同时一定不能出纰漏。” 邓瑛点头,“好,我知道。” 杨婉“嗯”了一声,转身对杨伦道:“我将才的问题,你和白老师还没有回答我呢。” “……” 邓瑛坐直身子,牵住杨婉的手,“婉婉,别逼老师和子兮。” 杨婉没有回头,看着杨伦径直道:“我不。” 说完反手握住邓瑛的手,“我要公义,盖过苍生疾苦的公义。” 杨伦听完她的话,一直没有出声。 良久,白焕才开口道:“我在朝为官,一直奉行的是,若为大道,亲子亦可舍,你要的公义,我实难给,但作为老师……” 他看向邓瑛,“我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学生永不超生,我说过,去南京也好。符灵,你已经做得够多了,不论你怎么选,你一直都是我和张展春最好的学生。” 杨婉打断白焕道: “可是你们还是没有回答我,会不会给他公义。” 杨伦忍不住道:“婉儿,不得这般与阁老说话。” 杨婉抿了抿唇,“对不起白老师,是我失礼,不过……”她说着垂头笑笑,“也没关系,你们不给我来给。” 杨伦道:“胡说什么,你怎么给?你……” 白焕抬手打断杨伦,扶着邓瑛的床沿站起身,“好了,让他吃饭,吃了让他好好休息,我们走吧。” —— 白焕和杨伦走后,杨婉一直没有说话。 她舀了一碗饭递给邓瑛,然后也给自己添了一碗,用筷子轻轻地戳着,也不肯吃。 邓瑛端着碗,也不敢自己一个人吃,杨婉见他端着碗没动,这才道:“哦,……你吃嘛。” 邓瑛道:“你怎么了。” “我……” 杨婉将碗放在膝上,“我不是很开心。” “对不起。我没做好。” 杨婉摇了摇头,“与你无关,是我没控制住情绪。我明明知道,有些事,不管我怎么拼命也争不到,但我还是想去争,其实……其实我因该再冷静一些,这样就不会对你的老师无礼,但我又没忍住……” 她说着低头吸了吸鼻子,“对不起啊邓瑛,该我道歉,我不该在当着你,对白老师和哥哥那样。” 邓瑛放下饭碗道:“你说的,盖过苍生疾苦的公义,是什么?” “是评价,是对你的评价。” 她顿了顿,又添道:是当世之人的喉舌,后世之人的笔墨。” 邓瑛抬起手,用中衣的袖子轻轻按了按杨婉的眼角。 “你知道的,我并不在意当世与后世对我的评价,我只担心,我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杨婉笑了笑,“你这十日都很听我的话,乖乖地在床上坐着,吃饭吃药都很自觉,我有什么好生气的。邓瑛,不管你怎么选,我都不会说什么,记着我说的,活了这么多年了,我什么没见过,你尽管作死,有我呢。” 邓瑛轻道:“你到底有多大岁数。” “二十一。” 杨婉垂下头,“但也像是活过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