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观察笔记 第87节
“不冷就好。” 杨婉松开手肘,重新面对着邓瑛躺下,轻声道:“这一日的夫妻,我们装全了。” 她说出了邓瑛心里的妄念,他却不得不在她面前否认。 “婉婉,不要这样说。我们不是夫妻。” “听话。” 她说着,伸手摸着邓瑛的额头,一下一下,从额顶至眉骨。 邓瑛浑身抑制不住地一阵颤抖,杨婉的手却没有停,她放平了声音,在他耳边道:“别害怕,你只要想,摸你的人是我就好。” 她说着,轻轻地笑了笑,“其实我也害怕。” 邓瑛哽咽道:“婉婉会怕什么。” “怕输。” 她说完又添道:“怕输了以后再也抚摸不到你。” 她的不安在邓瑛听来像是一颗将碎不碎的玉是珠子。他若有力收纳,一定买椟藏之,但此时他无力收藏,只能剖开内心,像她安抚自己一样,试着去安抚杨婉。 “婉婉。” “在呢。” “我对你自认有罪,但你从来没有惩罚过我,所以婉婉啊,只要我还活着,你就可以对我做任何事情,但请你不要为我不平,也不要替我着想。” 他说着,朝下躺了一些,把自己的头放到了杨婉的颚下。 “我没有家,我也不敢有家。婉婉,你随时都可以把我带走,也可以在任何时候让我回去。” 第78章 蒿里清风(五) 被窝糖(二)有点苦。…… 他还是和从前一样,渴望触碰,却又不爱自身。 杨婉听着邓瑛的话,手慢慢落向他的腰间。 他身上的中衣也是绸制的,因为洗得过旧,与手掌接触的时候,带着纤维的滞涩感。 “躺过来些。” 杨婉轻声说道。 邓瑛却僵着背脊一动不动。 杨婉的手指在他的腰上蜷起,一面手肘使力,朝邓瑛挪近了几寸。 “我才是没有家的人。” 她说完,把自己的身子慢慢地蜷进了邓瑛得的怀中。 深秋的冷雨虽然无情,却还是被这一方陋室阻挡在外。 室内床帐垂落,帐后的床被,散发着澡豆的清香。 杨婉睡熟以后,无意识地蜷紧了双腿,膝盖轻轻地靠在邓瑛的腹下,若再朝下一些,便是那令邓瑛不堪启齿之处。 他受刑的时候早已成年,按照明朝的规矩,内廷阉割成年男性,为了减少阉人死亡,可以留势。 然而邓瑛受刑时,是一个罪囚,因此内廷并没有给他这一份仁慈。 邓瑛至今都还记得,伤好以后,礼部来领人。他和其他的阉人一道,在礼部接受入宫前的验身。 验身的人冷漠地评述着当场每一个阉人的伤口。 “他这个下刀少了半寸,你来看看 以后里面的软骨会不会突来?” “这不好说。” 说完抬头看了一眼名册,又道:“哦,他年纪不小了,掌刑的人怕担人命,这么割也是有的。” “啧……这不好办啊。” “怎么,难道还要再让他刷一次“茬”?” 这一番话是对着邓瑛说的,他并不想听,但是却没有资格回避,只能尽可能地把自己的思绪放出去。 那时郑月嘉是司礼监遣来盯礼部差事的人,他原本没有进来,听到里面的对话,才在门前看了一眼邓瑛,见他握拳垂头,便侧面问道:“里面验完了吗?” “哦,差不多了,就这一个,还要您给看看,我们拿不定。” 那人说着,又看了一眼手里的名录,而后抬头道直接唤出了邓瑛的姓名:“邓瑛。” “在。” 那人朝郑月嘉所立之处指了指,“站过去,让司礼监祖宗掌一眼。” 邓瑛转过身看向郑月嘉,郑月嘉却没有看邓瑛。 他接过名录翻了两页,随口应道:“我这会儿不看了,等明年再说吧,若是不好就再刷一次,若是好,没必要让人现在就受苦。” 邓瑛垂手站在郑月嘉的面前,周身皮肤全部曝露在早春的薄寒里。 郑月嘉合上名录,双手击掌,对室内接受验身的众人道:“你们穿衣吧。” 说完,转身便走了出去。 邓瑛穿好衣衫,和其余受验的人一道走出礼部的后堂。 人们轻声地说着刑余后的疗养——少食辛辣之物,勤洗,修身养性,不要再妄想还能和女人在一起,以后有了钱,只管买人放着服侍起居,也是一样能过好的。 道理大家都明白,可是阴阳之欲这种东西,它就不像“道理”。 它不是拿来“立”的,它是拿来“破”的。 杨婉的那双膝盖此时轻轻地抵着邓瑛的腹部,没有欲望【看清楚,没有欲望,别锁了】却令他再一次想起了自己下身破败的具像。也许“自卑”和“自厌”本来就是一种扭曲的框框,邓瑛在杨婉的身旁,背后渐渐地起了一层薄汗。 受刑之后,他一直都是畏寒的人,除了疼痛以外,平时几乎都不会流汗。 且他本身不喜欢身上的粘腻,因为那样不洁净,可是如今,五感皆无声地破了他平时的界限。 邓瑛不得已地闭上眼睛。一遍又一遍地回想他在杨伦面前发过的那个誓言。 然而被中混沌之处,那双膝盖却刮蹭到了他身下的绸料,邓瑛肺里猛然地呕出一大口气,浑身像被瞬间抽干了血液一般,僵如湿透了的柴火。 他说不上哪里疼,但就是疼得连动都不了一下。 “婉婉……” 他下意识地叫杨婉。 那只原本放在他腰上的手竟慢慢地放到了xx之间,隔着绸质的亵裤,温暖地包裹住他的陈伤。 那些被“抽干”的血液迅速回流入四肢百骸,他浑身颤抖,身上的疼痛却逐渐平复了下来。 “邓瑛,慢慢就好了。” 杨婉说完这句话,抿着唇闭上眼睛。 好在窗外雨声不止。寒秋灭人欲,她才不至于脸红鼻热。 事实上,她不需要邓瑛忍,但她自己却一定要忍。 这是她对邓瑛的分寸,也是她对这个朝代的分寸。 —— 深秋至底,京城的春闱接近尾声。 秋闱的最后一日,天下细雨,地面时干时润。 杨婉亲自撑伞,送易琅去文华殿读书。 易琅进殿以后,杨婉倒也没走,站在门廊上静静地看着殿外的雨幕。 不多时,杨菁从殿内走出,向杨婉作了个揖。 杨婉转过身,“今日不在殿下跟前当值吗?” “是,jiejie为何不走。” 杨婉转过身朝殿内看了一眼,“左右宫里无事,我索性等着殿下下学。” 杨菁道:“jiejie冷吗?我去给jiejie取一件衣来。” “不必,我不冷。” 她说着抬头朝杨菁看去。 杨菁和杨伦长得不像,杨伦高大魁梧,杨菁却瘦弱白皙,通体的气质,倒有一分像邓瑛。 “听说你之前连着几日受了张次辅的责骂。”她用家常音调,起了这么一个话头。 “是。” 杨菁垂下头,“是我进退无度,惹了张次辅不悦。好在有殿下替我说情。” 杨婉道:“能跟我说说原由吗?” 杨菁点了点头,“《五贤传》的内府本,想必jiejie已经看过了。” 他说的内府本,即是皇家刻本,经由经厂刻版翻印,是所谓的官方书籍。 杨婉没有打断他,靠在高柱前,认真地听他往下说。 杨菁叹续道: “宁娘娘患疾不久,我本不想执笔这本书,所以几次向张次辅请辞,希望,能让国子监或者翰林院代差,最终被次辅斥责。我只好动笔,但所写之文非出自我本心,文辞刻意,行文凝滞,虽已送经厂刻印,但仍是令次辅不悦。” 杨婉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很在意吗?” “是。” 杨菁又叹了一口气,“这是官印的书册,张次辅让我执笔,实为抬举。但我内心不平……” 他说着抿住了唇,半晌方松开,“既对不起jiejie,也辜负文墨。” 杨婉听他说完,淡淡地笑了笑,“小小年纪,就思虑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