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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真知录异闻卷一》 齐明十年,有老妇沿街叫卖女儿,御史大夫心软仁慈,花千金买一妾。时年,郑祁不过二十五六岁,而那小妾,十六七岁,姣花一般的好年岁,倒也匹配。正妻阮氏虽一直受专宠,却并非好妒之人,加上一直无子嗣,宫中贵人多有微词,便欣然接受了此女。只等待吉日,热闹一番,迎此女入府。此前,便由郑祁安置在外城一间民户中。 只是,让阮氏十分惊讶的是,自此,无论公务如何繁忙,郑祁必然会寻片刻时光,打马到民户中问候小妾一番。郑祁是个君子,并无无礼之事发生,但也足够令阮氏心中吃味了。她枕间笑睨郑祁,郎君,那女孩儿可是十分美貌? 郑祁微微地笑了,卑贱女子,并无夫人貌美。 阮氏又问:如此,想必是朵善解人意的解语花了? 郑祁摇头,她平时只于帘内读书,并不与我搭话。 阮氏纳闷了,既非美貌,又冷落于您,郎君看上她何处? 郑祁散发于枕席,闭上眼,如坠梦中,又似回味道:我也不知为何,从不曾直视于她,远远观望,费神思揣,心中却枝枝蔓蔓,像要开出什么一般。 阮氏听闻此言,不由心惊。次日,趁郑祁上朝,她便亲自去了民户。谁知,地方十分难找,曲曲折折,如同羊肠套着八卦镜,处处透着古怪玄妙之感。清晨出的门,却到午时才行至一处四面荒芜的住所。叩门,童子声声道是无名居,阮氏想起郑祁曾言,此女子是贱籍,无名无姓,冷笑着,扶着奴婢入了院。刚进门,便嗅到一阵冷冽扑鼻的香气,此时是冬日,四处端凝,却无花树。院中洁净简陋至极,无奴婢,只有一个瞎眼的老叟在打扫。而正房之门紧闭,四周窗格,只打开一扇,透入些微阳光。 阮氏上前,想要推开门,却听到屋内清冷如寒泉般的声音道:夫人止步。 阮氏身后的老妈子厉声大骂:下贱女子,主母到来,还不迎接吗? 那声音又响起:夫人止步。 阮氏不知为何,听到这样的嗓音,浑身有些战栗,为何? 屋内的人道:于礼不合。 确实没有这样,妾未进门,而妻嫉妒qiáng上他人门欺人的道理。阮氏脸红了起来,却冷声道:你不过是夫君前两天买回的物事,要打要杀,什么时候由你自作主张? 那人竟笑了,原来这才是女子的心态,我竟今日才知。夫人无须忧心,日后入府只为恩qíng,并无他意。 阮氏qiáng打起jīng神,走至一扇窗前,只影影绰绰看到帘内白衣素洁高雅。那扇窗却瞬间被合上了,扑面而来的,是一阵风。 那嗓音又传来,温和中带着些清冷,好似碎冰的玉石,女子名节为重,夫人请回。 阮氏莫名其妙,推窗却开不了,再问话,却也无人搭腔,只得带着下人愤愤离去。刚坐上马车,却似乎听到院中声声隐忍的呻吟痛呼,似刑狱,又似屠戮。再听,已无。问众人,皆言并未听到。阮氏以为错觉,不以为意。 夜间阮氏服侍郑祁加膳,他连日来弹劾太子太傅,今日傍晚才接到圣旨,围堵太傅府。太子身边的人,差不多要gān净了。再过些时日,再过些时日郑祁握着酒杯,眯眼想着,心中城府半点不露,眼中却分明有了些得意。 阮氏见他心qíng好,红苏手满杯倾泻了huáng縢酒,撇嘴道:郎君,那女子十分不懂礼,见我竟不跪拜。 郑祁握着酒杯,脸色yīn沉起来,你找她做什么?不过是个未过门的妾,不怕有失身份吗? 阮氏手指一僵,赌气道:我嫁与郎君多年,何时败过妇德?不过一个贫女,我堂堂大家妇,还容不下吗?只是她委实无礼欺人,今日便要看她脸色,日后还要我这大妇端茶送水吗?郎君买的是妾还是婆婆? 郑祁自己斟满酒,热气入喉,窗外雪霏霏,屋内却有些燥热,他拽住阮氏的白臂,往怀中一拉,啃吮起来。湖色的纱被扔到屏风上,郑祁今日不知为何,力气十分大,阮氏不能承受,气喘吁吁地羞涩地道了一声郎君。郑祁的眸子看似温柔,深处却不知藏了什么,抬起阮氏的下巴,琢磨着喘息道:我几时向娘子求过什么?这一次,便放了她,遂了我的愿吧。 阮氏意乱qíng迷,点了点头,不胜娇羞。郑祁摸到阮氏露在空气中的肌肤,带着凉意,瞬间想起别院女子清冷的香气,心中的无名之火更盛,这几次索要,竟让阮氏连日走不动路。奴婢纷纷贺喜,小妇何足惧,夫人更似新妇呢!略显轻薄的话语却让阮氏更加舒心起来。 三月,太子死祭,正午,东宫走水,死三百人,帝师内卿悉数命丧。当时有僧人,路过国公府,遇到郑祁,笑道:君当真是此世前世后世他世独一无二的贤人。数日后,竟bào毙于佛前,双眼剜尽。 三月初七,huáng道吉日,宜嫁宜娶。 因是娶妾,加上堂上父母、岳父母俱在,郑祁只摆了几桌酒席,邀了至亲好友吃酒聊天罢了。堂外小厮不停唱着二皇子礼,玉芙蓉一双三皇子礼,齐冠道百子图平王世子礼,佛手瓜软玉料三鼎,诸如此类,显贵的都添了礼。其实颇为稀罕的是,贵妃竟也送了礼,是支点翠的簪子,有个好名字唤永欢醉,曾是先皇后赏赐的珍贵物事。众人揣度一番,微笑一番,不语。 门前耳房的小厮今日似乎尤其繁忙,妾虽是偏的,门却因是贵客只敢开正的。前前后后叫唱着,直至傍晚,均坐上了席,才好些,将将偷懒打了个盹,却又有人叩门。 何人?小厮打着哈欠,探出脑门,竟一时僵住了。 吾乃吾乃奚山君。门外的少年露齿一笑。 公子从何来,为何无下人唤门,登门为何?小厮咽了咽口水,倒退一步,揉了揉眼。 你道为何?眼前的男子着一身金丝所绣的袍子,还算华贵,只是却是几十年前京城也不爱的老样式,袍子上斑斑迹迹有些灰尘蛛网的残痕,不似洗得不gān净,倒像是许久没穿。他个子颇高,却瘦若晾衣棍,皮肤极白,却白得灰败,眼圈发黑,脚上趿着的木屐磨得糙絮尽断,脚趾不裹,怕是乞丐也不肯穿了,他却穿得十分坦然。 蠢物,既然说了奚山君,自是从奚山来。原来也带了几个仆人,一路上晒晕了,眼下歇着,只得本君亲自敲。至于登门,听闻郑祁小子娶亲,我来凑凑热闹,顺道寻寻人。奚山君很神气地骂人,理所当然地递上一块东西。 哎哟,这是何物,怎的扎手!渐黑的天,小厮触到一个到处是刺的物事,还会动,惊骇地跳了起来。 奚山君见小厮此态,本来悠悠虚浮的样子,却哈哈大笑起来,奚山盛产刺猬,送一只来贺。 你!宰相门前七品官,国丈家的门口再不济也得六品,未来皇帝也算他们家的特产特销,又岂容人如此无礼放肆,好个无礼的小子,如此戏弄国公府,当心身首异处! 奚山君却笑得快打滚了,许久,才慢条斯理地道:急什么,刺猬是给郑祁小儿的,这个是给你的玩意儿。 他从袖口随手丢出一样东西,那小厮不敢接,只见一枚拳头大的夜明珠在地上滚落,闪着柔和的光。 贵客盈门,奚山君到,刺猬一只!小厮捉住明珠,眉开眼笑地对院内嚷道。 一层层传,话到郑祁耳中,却喷了口酒,你说何物? 听说是刺猬。管家作揖,很为难。 将刺猬呈上来。郑祁总觉自己的话有些怪异,又道,把送刺猬的人搜一搜,如有可疑,撵了;若无,请进来。 郑祁已在新房内,那小妾却着一身白衣,在幔帐中,身影依稀。 为何不穿喜袍?他温声问道,似怕大声一喝,吓到这人一般。 公子不知,我家中规矩,素衣为喜,白衣为贺,如今我白衣素裳,正是心中喜悦难抑。小妾淡淡答道。 我听阮氏道,你来我府是为报恩,可有此事?郑祁黑眸望着白衣,左手拇指却有些紧绷,连带着huáng梨色的扳指隐约亦有些锐气。 夫人是女子,我从不对女子扯谎。妾道,只是,公子真的不记得了吗? 郑祁心头一颤,望见幔中人一段白皙的颈,恍惚想起那一身白羽蓝翎,温柔婉转,转念一想,又似迷途中遇见的皎白容颜,他心中似有触动,又有快意,待伸手去扯幔帐,却听到管家在外禀道:公子,那奚山君并无可疑,只是似乎十分的富贵,应是哪家的公子化了名与您开玩笑。他道此次来除了送贺礼,还有一事,便是来寻失散多年的未婚妻。 郑祁看着呈上来的一块似是刺猬的东西,却着实不是刺猬,也已不会动,乌油发亮,敲一敲,硬不可摧,嗅一嗅,似有淡香,细品,又无了。 妾凝神望了一会儿,道:公子拿匕首切下一块,便知。 郑祁依言,用随身的匕首切下一块,霎时,异香满室,恍然使人不知身在何处,哪年哪月。许久,他才如梦初醒道:莫非,是是望岁木? 妾远观雕成刺猬模样的香木,眼中有了些微笑意,素闻望岁木生于深山瘴气之中,四周环水,树身有千年蛇guī看护,嗅一嗅能增寿十年,香可镇妖祟邪祟,入药则百年不老,一屑万金,唯有缘人可得。 郑祁闻言大喜,深吸一口气,喝道:来人,请奚山君!到荣安堂,上请,设席! 他转身待去,迈出了门,才温和道:不必等我,可先歇息。 妾垂目,拾起g头的书简,指节白皙而手心空白,面皮gān净无妆,偏偏额间jīng心描绘一点殷红花钿,说不出的诡异。 她无名无姓,亦无指纹。 奚山君扫了席上的菜色一眼,珍馐百味,巧工极思,却似看到了空气。郑祁微微笑道:可是不合君口味?撤下,重做。 奚山摆摆手,满上酒,略显浓密的眉皱起,不必,我只是xing喜杯中物事,对餐食没多大讲究,如此便能勉qiáng凑合。 郑祁觉得此人十分狂妄,心中厌恶,却微笑颔首道:君果非常人,不同凡俗。今日送上如此贵重之物,与弟痛饮三百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