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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六苦笑道,“这都快倾家荡产了,您就别再埋汰我们了。” “你们掌柜有你这样一个忠诚的伙计,倒是他的造化。”徐寒柯说着,脸上挂着的面具有一瞬的稀薄,露出了一丝丝的惘然。他轻叹一声,便离开了。 保人的文书都签好了,重六搓着手紧张地等着狱卒把掌柜接出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小心脏跳的竟还有点快。 牢门开了,重六一眼就看见了走在狱卒身后的掌柜。 掌柜穿得还是被带走时那件湘妃色鹤氅,乌发挑起两鬓挽成随意的发髻,面色却依旧红润,明亮的眼睛在见到他时,舒展成春风拂细柳般的笑意。 重六也忍不住裂开嘴笑,感觉自己可能笑得有点傻,却也顾不上那许多。 “东家!” 狱卒对掌柜倒似乎颇为敬重似的,大约是许知县手下的兵。他让到一边,也没再多说什么。掌柜走到重六面前,微微偏着头大量着他,“你昨晚没睡好吧?眼圈都黑了。” 重六心想还不是你那间破房间闹得…… 昨晚之后,他做了一晚上的怪梦,满头大汗把衣服都尽头了。最后还是朱乙把他从噩梦中叫起来的。 问题是,他记不起来自己梦到了什么。 “东家,你可算出来了……”重六想想自己这几天殚精竭虑的,又要顾着联络京畿暗线,又要顾着客栈里的生意,还有牙人生意……连睡觉都睡不踏实,便觉得有那么点委屈巴拉的。 怎么掌柜看起来倒像是吃饱喝足过得很滋润一样…… 掌柜轻笑几声,忽然伸出手,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臂,语调轻快地说,“走吧,咱们回去。” 就这样? 难道没有点主仆情深的凝望对话之类的?难道不来个思念的拥抱? 这怎么跟戏本子里写的不一样…… 重六有那么点失落。 回去的路上,掌柜向重六详细询问了他不在的这几天,客栈里都发生了什么。重六便一一如实汇报,连带着说了取扇子时发生的意外,以及昨晚拿铜盆时见到的种种。 掌柜听到香囊腐烂时,脚步微微顿了下。神色似有些意外。 “所以,你看到了那把扇子的扇面,荷包便坏了。”掌柜沉吟着,眉头蹙起,竟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 就算是再公堂上掌柜也没露出过这种神色啊…… 回去的路上,重六又去水方斋,打算自己掏钱买点点心今晚庆祝一番。谁知掌柜却按住了他的手,自己掏出钱袋。付钱的时候,他忽然看着柜台上摆放的几小碗果膏,便伸手点了两份荔枝膏。 重六原本就正在看着那些凝脂一般五颜六色、被装在小小的掏空的鸡蛋壳里的果膏,忽然看到一小碗深紫色的荔枝膏被举到他面前。 掌柜把荔枝膏塞到重六手里,又将一只小小的木片塞到他另一只手里,“天气热了,吃点荔枝膏降降火。” 重六愣了一会儿,才用木片挖了一点那半透明的果膏放入口中。沁人凉滑的甜香在舌尖上迅速弥漫,一路蔓延到胸腔之中。 “好吃!” 掌柜手上还挂着几份纸包包着的点心,跟重六一样吃着荔枝膏,看重六咂吧着嘴一副美滋滋的样子,眼神又温柔了几分。 当天晚上的槐安客栈就像过大年了一样。一大伙人蜂拥而上把掌柜围在中间,小舜甚至还在那边抹眼泪,福子和九郎猴子一样上蹿下跳的。客栈早早就打了烊,廖师傅已经做好了一大桌子菜,什么酒蒸鸡、羊羹、五味杂菌烩、炸酥rou……仿佛荤菜都不要钱一样。酒更是上了两大坛,都是廖师傅私藏的陈年女儿红,一打开泥封酒香就能溢满整个大厅那种。 席间众人七嘴八舌地问掌柜在牢里有没有被欺负,一会儿又都义愤填膺地骂着徐寒柯忘恩负义,过会儿又担心会不会官兵又回来……话题越说越热闹。 中间有两间房的客人要求烧热水,重六便自告奋勇跑去干活。折腾完了一通,迈入大堂时的一瞬间,他忽然停住了脚步。 此时被拼在一起的两张方木桌上已经杯盘狼藉,朱乙和福子在大声行酒令,九郎在旁边起哄,廖师傅不知道去哪了,而小舜趴在桌上,大约是喝得有些多了。 但除了他们这些人外,重六还看到了一个影子,静静地立在小舜身后。 一道过于高的,几乎要顶到房梁的细长影子。有着一些人的特征,能看出肩膀、手臂和腿的轮廓。问题是……所有地方都有些过于拉长、扭曲,好像是被车轮碾压过无数遍一样。而且,只有轮廓…… 那是……什么? 重六用力眨了下眼睛,便发现那影子不见了。 一个小舜有时候会提起的称呼忽然进入重六的脑海。 高个子jiejie。 难道……”六儿~~~”重六猛然回神,却见掌柜正站起身,向他走来。 “东家?” 掌柜轻轻拍了下他的后腰,“你跟我来。” 重六于是跟着掌柜经过中庭、后院,进了掌柜那已经荒芜了许多的小院。原本官兵走的时候,屋子里被翻得乱七八糟,但是重六已经带着其余四个帮工一起收拾打扫干净了。如今,原本满满当当的屋子,却显得空荡荡的。 重六几乎有些不习惯。 掌柜在塌上坐下,脱了鞋盘上膝,指了指小桌对面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