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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乙就蹲在他的床边,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脸上挂着古怪的微笑,盯着他。 “小朱……你又他妈发什么疯!”重六抓着被子往后缩。 朱乙看着他,嘴巴里发出一连串没有意义的怪声,然后忽然说,“胡运通,一十二。张二娘,三十一。钱喜,三。” 说完了,他便用僵硬的动作站起身,转身爬回他自己的床上,盖上被子又呼呼睡了。 他说的那三个名字重六都知道,都是在客栈附近居住或做小生意的几户人家里的。因此,当三天后钱喜在汴河大街上被疾行的马车撞死的消息传来时,重六心里头咯噔一声。 米铺的胡运通胡老板突然倒地猝死,也恰好是在十二天之后。 一个月后,给客栈送酒的张二娘迟迟没有出现,反而是另外一个伙计来了。他告诉重六,张二娘害了风寒,刚刚过世。 是巧合吗? 重六旁敲侧击问过朱乙,但是朱乙总是抓抓头,不好意思地说他根本什么都不记得。 重六现在睡觉都会在耳朵里塞上棉花,能不起夜就不起夜,因为他总是怕,怕从朱乙嘴里听见他自己的名字。 在后厨掌勺的廖师傅也是个怪人。 这位廖师傅人瘦高宛如竹竿,沉默寡言不爱说话,手中时常拿着个小巧的紫砂壶,没事对着壶嘴嘬上两口浓茶。厨艺了得的同时,也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生人勿进的气场,在他手下的帮工们一个个都被训练得手脚麻利,脑子灵活,很有眼力劲。偶尔大堂里有客人醉酒闹事,廖师傅便拿着茶壶从后厨出来,腰间别着菜刀,也不说话也不动手,就站在那看着闹事的人。十有八九,那闹事者便会自行退散。 重六听熟客说过,这廖师傅年轻时候是个刽子手,手上有不知道多少人命。虽不知传言真假,但廖师傅身上有股旁人没有的煞气,这倒是真的。 重六有点怕廖师傅。不只是重六,恐怕就连东家都有点怕廖师傅。 而且,重六注意到,这廖师傅好像从来没有往壶里加过茶叶,或是加过水…… 那么小的一只紫砂壶,成天被拿在手里,几口也就喝干净了。但是廖师傅却从没加过水。 或许是他没注意的时候加过,但是之前立春整个客栈的人一起吃春饼的时候,整整一个时辰廖师傅都没有去加过水,却一直在往口中送壶嘴。 那壶里装着的真的是茶么?为什么仿佛永远都喝不完? 重六的好奇心起来,总想得空往那茶壶里看一眼。可是偏偏廖师傅壶不离手,一直没有机会。 帮工之一的小舜是个十分内向的少年,虽然干活很勤快,但八竿子也打不出一个屁一般的闷。然而这个小舜有个古怪的习惯,吃饭的时候总要将自己那份拨出来一半放在旁边,说是给他朋友吃的。 问题是谁也没见过他的“朋友”。 而更加诡异的是,那半份饭菜,在吃饭结束的时候,总是会消失。 最开始重六以为是小舜吃了,可是有一次,小舜拨出饭菜后就忽然被廖师傅叫去帮忙从菜窖搬菜,其他人也各自在忙其他事,饭桌上一时只有重六一人。重六的筷子掉了,低头捡筷子的功夫,等抬起头来时,装着小舜拨出来那半份饭的碗已经一干二净了。 重六确定他捡筷子之前那些饭还在那,这堂子里只有他一人,饭去哪了? 后来经过几次用心观察,重六注意到,只要有人的视线在那半碗饭上,饭就不会消失,但只要有一个瞬间,没人注意那碗饭,它就会立刻蒸发到空气中。于是重六打定主意,在一次打烊后大家一起吃晚饭的事,眼睛一直盯着那晚饭。 但到晚饭快结束的时候,掌柜突然叫他去柜台后拿壶酒出来,他只好照办。他渐渐意识到,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在某个时段转开视线,仿佛故意想让那晚饭消失一样。 重六尝试过向小舜询问,但是小舜什么也不说,只是埋着头继续做事。重六只好又跟朱乙打听。 “谁也没见过他的朋友,不过,六哥……最好还是让那晚饭顺顺利利的消失……”朱乙压低声音,眼睛里带着一丝紧张,“要是过了饭点它还没有吃上饭,会闹事的。” 朱乙说话时那种略带惶恐的语气,令重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闹……什么样的事?” “你不会想知道的……”朱乙讳莫如深。 然而最古怪的,却还是掌柜。 客栈的老板姓祝,但重六到现在也还不知道他大名叫什么,因为所有人都叫他祝掌柜或者“老祝”。其实掌柜一点也不老,看上去也就二十多岁,人生得玉树临风,肤白貌美。要是在城里举办个“最貌若潘安东家大会”,祝掌柜绝对能拔得头筹。 只是可惜,这位祝掌柜虽生得一副好皮囊,但是财迷洁癖还心眼小,且分外地不解风情。重六亲眼见过一位姣美袅娜家财可观还是个寡妇的贵妇人都快把整个汴河的秋波送到掌柜怀里了,临走的时候还故意把手帕“遗失”在他的算盘旁边,上边甚至写了自己的名字地址,结果掌柜毫不犹豫地把手帕丢到了失物招领处那一箱子无人问津的破烂之中。 作为一个客栈跑堂,核心修养之一便是通晓方圆几条大街之内的各种小道消息,对认识的人的底细更是要一清二楚,这样当远道而来的客人打探消息的时候,跑堂才能借此机会赚到不少赏银。重六来这天梁城三个月,已经把汴河大街上所有住户商户的底细打听得差不多了,偏偏是他身边的这些人,太多的秘密他问不出来。而首当其冲的便是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