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世界秩序在线阅读 - 第4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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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洲已成为威斯特伐利亚体系最重要的遗产之一。历史上经常是互相敌对的人民组成了主权国家,不同国家又组成地区性的组织。威斯特伐利亚模式的国际秩序准则如今在亚洲推行得最为得力,远强于欧洲,中东更是无法与亚洲相比。后来西方许多人质疑其中一些原则过分强调国家利益或对人权保护不够。在亚洲,许多国家不久前刚刚摆脱殖民统治,获得了主权。它们把主权视为绝对的概念。国家政策的目标不能像欧洲或美国的流行观念认为的那样超越国家利益,而是要全力以赴、坚定不移地追求国家利益。每个政府都把外界对其国内行为的批评斥为殖民主义心态的表现。所以,即使它们认为邻国的国内行为的确过分,比如缅甸在国内的所作所为,亚洲国家也宁肯通过静悄悄的外交来交涉,而不是公开施加压力,更遑论强力干预。

    同时,不明言的威胁永远存在。中国明确宣布不排除使用武力来追求国家的核心利益。所有其他的关键国家也隐晦地表达了同样的意思。各国军费预算不断增加。在中国南海和东北亚海域这类地方发生的国家间竞争基本上是按照19世纪欧洲外交的方法进行的,并不排除武力的选项,尽管多年来各国在使用武力时总是有所克制,但这种克制有时相当脆弱。

    亚洲历史上国际体系的组织原则是等级尊卑,不是主权平等。国力体现在统治者的至尊地位和奉他为最高权威的权力结构,而不是地图上具体国界的划分。帝国推行贸易和政令,要求较小的政体依附于它的羽翼之下。身处两个或两个以上帝国势力交叉地的民族经常以附属于不止一个帝国为手段来保持独立(直至今日,有些地方的人们仍然记得并沿用这个办法)。

    亚洲历史上的外交体系,无论是中国模式还是印度模式,都把君王视为神意的代表,或至少是一种家长式的权威。3地位低的国家理应向高一级的国家纳贡。理论上这清楚地显示了地区的力量对比,所建立的附属关系也严格明确。但实际上实施这些原则的手法创意百出、复杂多变。东北亚的琉球王国一度同时向中国和日本进贡。缅甸北部山区的部落同时效忠缅甸王廷和中国皇帝(基本上对哪一方的指令都敷衍了事),从而保证了某种形式的事实上的自治。几个世纪以来,尼泊尔巧妙地在外交上与中国以及印度各代王朝保持着平衡;它给中国皇帝的信函和礼品在中国被视为上表纳贡,在尼泊尔自己的记载中却反映为平等的礼尚往来。后来尼泊尔又和中国建立了特殊关系,借以保证自己相对于印度的独立。被19世纪西方帝国视为扩张的战略目标的泰国所采取的战略更是复杂,它同时宣布与所有列强都建立亲善友好的关系,因而得以安然躲开西方殖民的魔爪。它一方面邀请来自多个互相竞争的西方国家的顾问来到宫廷,另一方面继续向中国派遣朝贡使团。泰国皇家还奉养着印度裔的印度教修士。(泰国国王本身被视为神,鉴于这一点,这一平衡战略显示出的思想上的灵活和情感上的坚韧尤其惊人。)任何地区秩序的概念都被认为会限制外交所需的灵活性。

    在这微妙而多样的遗产的大背景下,亚洲地图上各个威斯特伐利亚式的主权国家仅仅是对该地区现实的一种过分简单化的体现。地图上看不出各国领导人在治国中多种多样、各不相同的企盼,也看不出在对等级和礼仪一丝不苟的同时,采取灵活敏捷的策略和手腕这一亚洲外交的典型特点。国家是亚洲国际生活的根本性框架。但在亚洲,国家也承载着也许比世界上任何其他地区都更加多样、更加直观的文化遗产。日本和印度这两个亚洲主要国家的经验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

    日本

    在亚洲历史上所有的政治和文化实体当中,日本最早、最果断地对西方的进击做出了反应。日本是群岛国家,与亚洲大陆最近的距离也有大约100英里,所以它长期以来一直孤处一隅,孕育了自己特有的传统和文化。它的民族和语言高度单一,它的官方意识形态强调日本人是神的后裔,结果日本人自觉与众不同的意识变为了近乎宗教般的狂热,而这种意识也使日本能够非常灵活地调整政策以适应它认定的国家战略需要。在仅仅一个世纪的时间内,日本从完全闭关锁国转变为广泛学习借鉴西方国家最现代化的做法(向德国学习军事,向英国学习议会制度和海军事务);从悍然企图建立帝国转变为奉行和平主义,并在此基础上重新崛起为新型大国;从封建主义转变为类似西方专制主义的政体,继而接受了民主制度;从一个世界秩序转到另一个世界秩序(先是西方,然后是亚洲,最后是全球秩序)。在此过程中,它自始至终坚信它的民族使命绝不会因采纳其他社会的技术和制度而淡化,而只会因对外部世界的成功适应而得到加强。

    几个世纪以来,处于中华世界边缘的日本吸纳了中华宗教和文化的大量内容。但日本与中华文化圈中的大多数社会不同,它把借来的东西变为了自己的,且从未因师从中国而认为对中国有称臣的义务。日本这种顽固的态度有时使中国的朝廷为之愕然。向中国进贡是对中国皇帝表示臣服,象征着服从中国确立的世界秩序。亚洲其他国家接受这一进贡制度的前提和规矩,将它们与中国的贸易称为进贡,以此得到进入中国市场的机会。它们(至少对中国朝廷表示)尊重儒家关于国际秩序的观念,将国际秩序视为家族式的等级制,中国就是这个家族的家长。日本和中国一衣带水,对儒家的理论熟稔于心,总的来说也默认中国式的世界秩序是地区的现实。日本遣往中国寻求贸易或文化交流的使团谨守礼仪规矩,使中国的官员以为日本希望成为以中国为首的等级制中的一员。然而在亚洲,礼仪上的细微之处,如提到某个统治者时用的称呼、官方信函的模式,或正式文件上所使用的日历,都表现了一国在等级制中所处的位置。4而日本一直不肯在以中国为中心的进贡制度中正式明确自己的地位。它游走于中国等级分明的世界秩序的边缘,偶尔坚持自己与中国平起平坐,有时甚至表示自己比中国更优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