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将死之人
王府门口，楚卿白正扶着萧锦颜准备上马车，却见萧焕骑马从从不远处奔来。 “参见公主，参见世子。”他利落下马单膝跪在行礼。 萧锦颜停下动作，奇怪地看着他，“可是皇兄有事？” 萧焕道，“是殿下让属下来寻公主，请公主速速进宫一趟，陛下他…不太好。” 萧锦颜脸色微变，“速速进宫。” 皇宫之内已经彻底被森冷严肃的气息所掩盖，各处的宫人各个敛声屏气，甚至都不敢交谈一句话，上下都透着股死气沉沉的味道。 萧锦颜和楚卿白赶进宫的时候，上阳宫外聚了许多人，后宫妃嫔和皇子公主们全部都在，一众人跪在殿外哭得肝肠寸断。 萧锦颜微微蹙了下眉，走上前。 众人见她连忙行礼，“见过长玉公主。” 萧锦颜淡淡看着他们，“父皇尚未殡天，你们这是在哭丧？” 一众人齐齐一愣，眼泪无论如何也掉不下来了。 萧锦颜冷凝地晃过他们每个人，“要想献殷勤也不是在这个时候，都回去！” 萧锦颜的身份今时不同往日，没有人胆敢反驳她，一个个无精打采地起身结伴离开。 耳边总算是清净了，萧锦颜才深吸一口气，握着楚卿白的手走进上阳宫。 其实她说是那般说，但她心里很没底，不知道父皇的情况，但她知道昨日的事情对他打击有多大。 到了寝殿内，明黄色龙帐内，燕帝脸色苍白地躺着，气息虚弱，但到底还是有生气的。 太后和皇后都在，两人的脸色都很沉重，萧景行坐在床边正端着一碗白米粥喂燕帝。 但是燕帝不肯张嘴，看着萧景行的目光似要将他吃了般，萧锦颜相信，若不是他现在身体没力气，他会毫不犹豫地打翻那碗白米粥。 “皇兄。”萧锦颜走上前唤了一声。 楚卿白在旁向太后和皇后行礼。 燕帝一下子偏头朝她看过来，眼神冰冷得毫无温度。 萧锦颜抿了抿唇，道：“我给父皇看看吧。” 萧景行微点了下头，站起身给她让出位置。 萧锦颜在床边坐下，只是还没等她伸手，燕帝已经把自己的手挪进了被子里，很显然的抗拒。 萧锦颜也不恼，她随口道，“父皇不想让我看也可以，若是身子真的出了问题，外面多的是等着你死后抢你皇位的人，你自己考虑吧。” 燕帝从鼻子里哼了哼，这才脸色难看地把手伸出来。 萧锦颜挑了下眉，伸手给他号脉。 过了会儿，皇后最先忍不住问，“陛下如何？” 萧锦颜收回手，把燕帝的手放进被子里才道，“没什么事，只是父皇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想来昨晚是暴躁过头了，导致今日身体虚弱，喝些药膳补补就好了。” 说着，她自发走到书桌前，取过笔墨纸砚写下一串药膳需要用到的药材。 候在侧的李江连忙接过去，然后安静退下。 萧锦颜这才看向萧景行和太后，见他们二人蹙眉，她道，“皇祖母，皇兄，父皇现在需要的是静养，我们先出去吧。” 说着，她突然看向皇后，“我听说二皇兄就要回来了，青夜那边的事情也都处理好了，此番还要多谢二皇兄替我讨回公道，只是不知道二皇兄半途中因何事耽误了，这么久还未抵京，待二皇兄回宫，颜儿必定亲自去谢过，今日就劳烦皇后在此照看陛下吧！” 皇后看着她讳莫如深的神情，莫名有些背脊发寒，但是一想到自己可以在此照顾燕帝，她便没多想，“本宫会好好照顾陛下的。” 四人从寝宫内出来，见周围的下人都被摈退了，太后才忧心忡忡地开口问，“颜儿，你父皇到底是怎么了？” 萧锦颜笑了笑，“就知道瞒不过皇祖母，不过父皇他的身体真的没什么大碍，主要是他意志消沉，一心求死，所以才会这样。” “一心求死？”太后被这个字眼吓到。 萧锦颜安慰道，“不是真的要寻短见，只是他心里消沉，心中积郁，所以生了心病。” 太后微微松了口气，又问，“那要如何治愈这心病？” 萧锦颜摇头，“心病还须心药医，这句话从古至今都一样，作为大夫我也没办法治疗父皇的心病，只能靠他自己慢慢想通。” 太后神色间有些苍凉，“那只怕是好不了了！” 昨晚的事情她都听说了，如今赵家的罪名已经坐实，而赵贵妃并无功劳在身，不可能功过相抵，株连九族，势必会连累她。萧锦颜垂了眉眼，“父皇抱恙无非是父皇借此拖延的借口，他一日卧病在床，便一日不下旨发落赵家和西梧余孽，他只怕是，还想着救赵贵妃一命。” “颜儿……”太后欲言又止。 “我知道皇祖母想说什么。”萧锦颜不等她说完便接话，“但是这一次，无论皇祖母给她求情，又或是父皇想要救她，这件事早已经不是我或者是皇兄能够说了算的，谋逆之罪为一等大罪，莫说是文武百官不会答应，就是千万百姓也不可能容忍。” “赵贵妃这些年坏事做尽，后宫妃嫔无不受她欺凌，过去她在后宫添了多少冤魂，不单单是我母后一人而已！” 太后眼中带泪，“可是后宫之争从来如此，哀家是过来人，知道这些勾心斗角的手段，赵贵妃她也只是为了争权夺位……” “争权夺位就应该牺牲别人吗？”萧锦颜语气有点冷，“我知道尔虞我诈是后宫之中常态，但是我并不认同，赵贵妃已经拥有了我父皇的宠爱，父皇将她护得密不透风，她为什么还要去伤害别人？” “还有，皇祖母忘记了一点，赵贵妃不止是作乱后宫，她还妄想赵家凌驾于皇权之上，无视法度，纵容赵家人为祸百姓，她根本就没有资格当这贵妃，更加没有资格对前朝指手画脚！” “最重要的是，赵家都已经想要争夺江山了，难道皇祖母还要因为一时心软放过她？难道皇祖母以为，在赵家所有人都死后，留下赵贵妃一人，她会不心怀恨意？不会伺机报仇？” 萧锦颜这一次已经彻底冷了心，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过赵贵妃，她从没有一日忘记过母后的死！也不可能再容忍她！ 太后已经彻底说不出话，坐在椅座上泣不成声。 萧景行上前安慰她，“皇祖母，颜儿说得对，不能因为父皇的不忍心而公然偏袒，如此既无法向文武百官交代，更加是对百姓的不公平。” 太后苍老的手微微发抖，“可是你父皇他……他如何承受得住啊？” “公主。”花月从殿外进来，靠近她耳边小声道，“刚刚冷宫传来消息，赵贵妃想要见您一面。”萧锦颜有些诧异，“见我？” 花月点头，“是。” 萧锦颜点了下头，“我知道了，马上就去。” 楚卿白就站在她旁边，没有错过花月的话，他抬手拉住萧锦颜，“我陪你去。” 萧锦颜朝他笑了笑，“不用了，你在这里陪着皇祖母，我去去就回。” 闻言，楚卿白微微点了下头，“那你小心点。” 冷宫和萧锦颜上次来的时候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因为没有人打扫，显得更萧条了一些。 萧锦颜带着花月走到赵贵妃的住处，适时，赵贵妃一身白裳，像极了丧服。 她头上没有任何装饰，却在白裳的衬托下显得庄重娴雅，而不再是过去的娇媚多姿。 看见萧锦颜，她语气很平静地说了句，“来了啊？” 萧锦颜微微点头，看着她没说话。 赵贵妃朝屋内吩咐了一句，“青枝，看茶。” 然后指了指院中唯一的石桌和两个石凳，“坐吧。” 萧锦颜身形微动，花月连忙拉住她，满眼戒备地看着赵贵妃。 赵贵妃低低一笑，“想不到成了长玉公主，你反倒变胆小了。” 萧锦颜勾了勾唇，走上前，在她对面落座，“不是胆小，是惜命。” 赵贵妃抬头看着她隐隐媚态的脸，悠地一笑，“被爱情滋润过的女人，果真是要魅上三分。” 萧锦颜蹙了蹙眉，不答话。 赵贵妃自顾道，“想当年，我也与你一般年纪，也在最美得时候把自己献给了你父皇，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早已不再年轻，但是也拥有了你父皇多年的宠爱，也不算太亏，只是有些遗憾，不能在临去之前见你父皇最后一面。” 萧锦颜侧目看她，听她道，“想来处决赵家的圣旨已经下了吧，也不知大哥有没有对自己冲动的行为后悔，但终归我是不后悔的，从头到尾。” 她的声音很淡，丝毫听不出沮丧悲痛之感，令萧锦颜都有些怀疑，她什么时候转性子了？ 赵贵妃看着她脸上的疑惑，蓦地一笑，“你一定在想，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这一生的确坏事做尽，但也知道自己临终前应该善良一次，我今日找你来，是想请你帮一个忙。” 萧锦颜动了动唇，“什么忙？” 赵贵妃眼中的流光有些晃眼，“我虽然不知道陛下的处决旨意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下来，但是我不想被带到刑场，不想当着全京城百姓的面，死得尤为难看，我只想安安静静的，悄悄地死。” “所以，你可否成全我这个心意，给我一瓶毒药？” 萧锦颜微微讶异，“你要自尽？” 赵贵妃轻而缓地点头，“早也是死，晚也是死，我已经想通了，与其像现在这样狼狈地苟活着，倒不如早一天离开人世，从此以后，化作一抔黄土，消散于人间。” 萧锦颜淡淡拧眉，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眼前这个，真的是赵贵妃？ 赵贵妃又道，“我从入宫为妃那一天起就知道自己早已失去了选择的权利，不能选择位分，不能选择心意，更加不能选择善良，但如今，我只想选择一个平静的死法。” 萧锦颜缓缓舒展眉心，“你怎么知道父皇不会饶你一命？” 闻言，赵贵妃似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我一直都知道，陛下只是把我当成了昭王妃的替代品，又或者说，我从知道他喜欢昭王妃，却爱而不得时候，我就曾刻意把自己变得像昭王妃。” “其实我和她一点都不像，她是个清丽无双的美人儿，没有我这般浓艳，但是那个时候，我刻意穿了一身昭王妃最喜欢的蓝白色衣裙去参加晚宴，刻意把自己打扮地冰清玉洁。” “结果也很令人满意，陛下一眼就看中了我，并且在当晚就着酒意，与我行了夫妻之礼，并且承诺会娶我，我那个时候很忐忑也很开心，一直在府上等着他的消息。 可是后来，我没有等到那一纸赐婚圣旨，却等来了东宫的纳妾文书，我当时觉得天都快塌下来了，觉得自己受了玩弄，本想一气之下撕了那纳妾文书，可我后来还是忍住了，我想着，只要我进了东宫，无论是正妃侧妃，还是嫔妾，只要我能讨陛下欢心，这一切最终都会是我的……” 萧锦颜难得耐心地听着她说完，末了，她问了一句，“你爱我父皇吗？” “爱？”赵贵妃似乎在冷嘲，“爱是什么？在这高高的宫墙之内，爱会羁绊人的前程，会让自己陷入被动和漩涡之中，我又不傻，我为什么要爱？” 萧锦颜蹙眉，“那你接近我父皇？” 赵贵妃轻笑，“那个时候的赵家远不如现在的风光，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小小家族罢了，父亲是个六品小官，他去世后，大哥接替了他的官位，然后往上爬到了五品，可是这样一步一步爬上去，等到赵家位高权重的那一日，我早已头发花白，那时你父皇是东宫太子，是京中女子都想嫁的如意郎君，我自然也不例外，若是能嫁给他，便能一步登天，这样的好机会，我为什么要错过？” 萧锦颜眉心越蹙越紧，“所以一直以来，你都是为了你和你赵家的前程？” 赵贵妃直视她，毫不迟疑点头，“是，只是为了前程，否则你以为，哪一个女子会傻到去爱上后宫佳丽三千的男人？如果是你，你愿意跟别人分享你的丈夫吗？” 萧锦颜抿唇，答案很明显，她自是不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