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倾雪院门口，萧锦颜在外面徘徊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才决定采取花月的建议，以一副英勇就义的凛冽神情走了进去。 院子里一如既往地安静，除了丝丝风声和湖水碰撞声，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 萧锦颜一直觉得倾雪院太过于安静，很多时候都给她一种这里面没有人的错觉。 事实上院子里除了楚卿白也没有别人。 他坐在暖阁内，单手拿着一本奇闻散记看得认真。 窗外的光线打在他的侧脸，将他的五官衬得异常深邃，琥珀色的眸子里有着细碎的散光。 萧锦颜刚刚走到门口他便听见动静抬起头来，眉梢眼角顷刻间染上笑意。 “小锦，过来。” 萧锦颜的心顿时因为这两个字软得一塌糊涂。 她行动先于思考，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了楚卿白面前。 楚卿白空出的手拉过她的，拉着她坐到自己的腿上。 “你的伤。”萧锦颜立刻想起他腿上的伤，下意识就要起身。 楚卿白扣着她的腰不让她动，“无碍。” 萧锦颜只能老老实实地待着，她把手上的糕点递到他面前，“要吃吗？” 楚卿白挑了挑眉，微微张口。 萧锦颜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抿唇忍着笑意伸手拿了一块儿喂到他嘴边。 楚卿白笑意加深，将糕点一整块儿咬进嘴里。 萧锦颜用拇指擦去他嘴角的残渣，扬了扬手，“还要吗？” 楚卿白自觉张嘴。 又吃了几块儿，他捏了捏萧锦颜的脸，“很甜。” 萧锦颜又递给他一个，“那再吃一个。” 楚卿白握住她的手，张口咬下她手上的糕点。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舌头在萧锦颜的指尖上轻轻舔了一下。 惊得萧锦颜浑身一颤，连忙想收手。 楚卿白手上用力，不让她收回去，反而变本加厉地亲吻她的手指。 萧锦颜脸蛋红红，“你，你做什么呢？” 楚卿白抬眸看着她，眸中扑闪着星辰般的光芒，“亲你。” 两个字他说得异常坦荡，激得萧锦颜小心肝一颤。 “吃吗？” 他从碟子里拿出一块儿糕点递到她嘴边，眉眼勾着蛊惑人心的笑。 萧锦颜原本觉得糕点过于甜腻，可是看着他，突然觉得食指大动，鬼使神差地就张嘴咬了一小口。 嘴里尽是腻人的人，可大抵是面前的人太过秀色可餐，所以吃起来觉得味道似乎还不错。 吃着吃着，她不知何时已经连着吃了好几块儿，直到食道开始发送反抗的信号。 她看了眼楚卿白递过来的最后一块儿糕点，为难地蹙眉，“我吃不下了。” 楚卿白也不为难她，将糕点放进自己口中。 萧锦颜生怕他强硬勒令自己吃，毕竟这是小时候他惯以改善她挑食的毛病常用的手段。 见他自己吃了，正松了口气，却蓦地瞥见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深意，然后低头。 薄唇印上她的唇，是柔软的触感，带着熟悉的蛊惑人心的力量。 她大脑一片空白，还不等有什么反应，楚卿白已经撬开她的齿关，甜得腻人的味道融入感官，不容置疑地迫使她吞下去。 萧锦颜刚想推开他，糕点的味道已经在两人的唇齿间融化，他的舌缠着她的，鼻息间唇齿间都是他的味道，霸道又不乏缱绻温柔。 萧锦颜整颗心都飘起来了，脑子里什么也想不起来，彻底陷在了他的吻中。 许久后，楚卿白才微喘着粗气离开，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眸子轻轻瞌上，面上尽是深沉与欲念。 萧锦颜不敢睁眼看他，便也闭着眼不说话。 直到楚卿白慢慢平复下来，才睁眼，看着眼前心心念念了许多年的人儿，餍足地轻轻一叹，落下一个轻吻在她的额头。 萧锦颜眼睫轻颤，睁开一双水盈盈的眸子巴巴地望着他。 楚卿白忍不住轻笑出声，抬手敲了敲她的额头，“去用午膳。” 萧锦颜眨了眨眼，赶忙从他身上起来，“我推你去膳厅。” 怀中一下子空下来，楚卿白有两秒的不适应。 他虚眯了眯眸，双手握住扶手，任由萧锦颜推他出门。 楚今刚刚端着午膳进门，楚卿白一句‘去膳厅’，他立马调转方向往膳厅去。 楚卿白极少在膳厅用膳，萧锦颜一开始还在这里用，后来见楚卿白不来，她便觉得没甚意思，干脆也不去了。 姜毓过来这两日也都是和她在韶兰院用膳，今日她身体不适，萧锦颜便让花月顿了药膳给她送过去。 膳厅内侯着四名丫鬟，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的事。 见两人来，连忙停下手上的事情行礼，“见过公子，锦白姑娘。” 楚卿白微微颔首，几人便又一言不发地去布膳。 推着楚卿白坐到主位，萧锦颜在他下首右侧落座，接过丫鬟添好递过来的米饭，萧锦颜殷勤地又是帮他夹菜，又是添汤。 楚卿白扬了扬眉，淡淡道，“无事献殷勤。” “非jian即盗。”萧锦颜自发补充了下一句，随即便是一愣。 旁边溢出一丝轻笑，萧锦颜呆了呆，随即瞪他一眼，“我才没有！” 楚卿白笑得更加愉快了。 萧锦颜耳根热了热，厚着脸皮挪动凳子坐到他旁边，端起舀好的汤讨好道，“我喂你。” 楚卿白眉眼间疑惑更甚，“突然对我这么好？” 萧锦颜舔着脸笑，“快点喝，不然我不喂你了！” 楚卿白偏头轻咳一声，再转回来时面上已经是一本正经。 “张嘴。”萧锦颜舀了一勺喂到他嘴边。 楚卿白看了她一眼，顺从都张口喝汤。 伺候在旁的几名丫鬟眼观鼻鼻观心，只时不时忍不住偷看两眼。 从公子回京两个月来，他们可从没见过世子有这般温柔的模样，也从没见过世子与哪个女子亲近，这锦白姑娘究竟是何来历？ 萧锦颜尽职尽责地喂他吃饱，然后才准备填饱自己的肚子。 方才糕点吃得有些多，她吃了没多少就吃不下去，索性就放下筷子不吃了。 “吃饱了？”楚卿白问。 萧锦颜点了点头，楚卿白将添好的汤推到她面前，“喝点汤。” 萧锦颜满是幽怨地看着他，“我真的吃不下了。” “要我喂你？”楚卿白扬了扬眉，眸中划过戏谑。 萧锦颜立马就想起他方才‘喂’自己吃糕点的情形，抖了抖身子，连忙端起碗三两下喝了个底朝天。 楚卿白笑意慢慢，拿帕子擦了她的嘴角，然后让人把东西都扯下去。 丫鬟端来清水净了手漱了口，萧锦颜才推着他离开。 两人后院去走了一圈，美名其曰消食。 随后回到倾雪院，萧锦颜将他腿上的伤口换好药，又以银针疏通他腿上的筋脉。 仔细观察了他的伤口，萧锦颜道，“伤口愈合的很快，过两日试试能不能站起来。” 楚卿白沉默着点了点头，没说话。 萧锦颜奇怪地抬头看他，“你不高兴？” 楚卿白摇了摇头，可是他紧抿的唇角分明大写着‘不高兴’三个字。 萧锦颜拧了拧眉，站起身，“我看看后背的伤。” 闻言，楚卿白依旧是一言不发地宽衣解带。 萧锦颜对此有所适应，只眼眸轻眨，便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她如此坦然的模样倒是让楚卿白有些不好意思继续脱下去。 见他突然不动了，萧锦颜疑惑问，“怎么了？” 楚卿白幽怨着看她，抬了抬手，“手疼。” 萧锦颜愣了一下，随即便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只能认命地上前帮他脱。 楚卿白眸中溢出笑，随即便掩藏下去，并未让萧锦颜发现。 褪掉他的衣裳，目光所及尽是大大小小的伤疤，萧锦颜目光顿了一瞬，落在他昨日刚添的新伤上。 从袖中拿出伤药给他洒上，萧锦颜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问，“昨日为什么要救我？” 楚卿白的身子似乎僵了一下，片刻后才侧身看着她。 四目相对，萧锦颜看着他的眼中溢满温柔的情愫，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因为怕你受伤。”他浅淡的声音缓缓响起。 那一瞬，萧锦颜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她只是凭着本意追问，“为什么怕我受伤？” 楚卿白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因为我会心疼。” 因为你受伤了我会心疼，所以不愿。 萧锦颜呆呆地看着她，心里如被万千小鹿踩踏着，起起伏伏，眼睛有些热。 她发现自己最近越来越爱哭了。 看见他的伤会哭，听见父皇的怀疑会哭，因为他一句再简单不过的情话也会哭。 即使这并不能让她明白他的心意，可至少，他是在乎自己的不是吗？ 看着她红了一圈的眼眶，楚卿白心脏猛地抽疼了一下，像被针扎过，密密麻麻的疼。 他抬手捂住她的眼，“别哭，我也会心疼。” 一看见她流泪，他就像被人扎成了刺猬般，浑身都抽疼着。 ‘啪嗒’一声，萧锦颜的眼泪不收控制价地落了下来。 她咬进唇辫不让自己哭出声，她明明可以忍住不哭的，偏偏他要说让她人忍不住哭的话。 楚卿白轻叹一声，将她揽入怀里，轻抚她后背，“没关系，想哭就哭吧，把所有的委屈哭出来，把所有的不快乐都哭干净，以后就不会流眼泪了。” 萧锦颜一下子伸手抱紧他，把脑袋埋在他的怀里放声大哭。 即使贴着的是他紧致温热的皮肤，她也在此时忘记了一切，她只想把心里的一切不甘和委屈都哭完。 前世，眼睁睁看着父皇和皇兄被乱箭射死而无能为力，看着皇祖母拔剑自刎而痛不欲生。 看着上京城血流成河，看着皇室宗人一个个倒在自己面前，看着文武百官倒戈相向，萧氏一族孤立无援，敌人威风凛凛地围困皇城，血洗上阳宫。 她一身嫁衣如火，被刀剑逼于颈侧，死不了，喊不出，那个人的笑就仿佛魔咒般，不停在她耳边响起。 “看到了吗？这就是你们要付出的代价！下一个，就该轮到昭王府了！” 彼时，萧锦颜紧绷的弦因这一句话彻底断裂，她目光狰狞痛不欲生地看着他。 她说，“寒绯世，若有来世，我定要你跪在我的脚下，为今日的一切，付出血的代价！” 然后，她不顾颈边锋利的剑刃，义无反顾地冲向皇城，从那里毅然决然地跳下。 或许那时的寒绯世也没料到，她会如此决绝，直到她跑出去了很远才追了上去。 可是他伸出来抓她的手只来得及触到她的衣角。 当身体着地的那一刻，她感觉不到任何痛，她只是拼命朝着一个方向伸手。 她想着，若是能再见他一面，或许她会死得更心甘情愿些。 可终究，一切都没来得及，他们错过了，本该美丽张扬一生。 萧锦颜至今还记得，她死的时候，有怨，有恨，有愧，有悔。 悔自己草率的决定，愧自己害了南燕，恨寒绯世的算计，怨自己的无能唯一。 可她唯一不怨，不恨，不愧，无悔的，却是爱上他。 为他一人，放弃一生！ 等她哭够了，发泄够了，楚卿白才随意地调笑道，“你想把我冻死吗？” 萧锦颜出窍的神思立刻归位，她抬起头，眼睛又红又肿，看上去异常惨烈。 她揉着眼睛吸着鼻子道，“那你把衣裳穿上我再继续抱着你哭。” 楚卿白，“……” 他怀里的大概是个假的萧锦颜吧？ 他不动，萧锦颜自发动手帮他把衣裳穿好，然后果不其然又继续抱着他掉眼泪。 直将他胸前的衣衫都打湿了才罢休。 末了，她还拉着楚卿白的衣袖擦鼻涕。 楚卿白的内心，“……” 等擦干净了，哭停了，也不再抽气了，萧锦颜才认认真真打开看着楚卿白，“小白哥哥，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幸好，她又活了过来。 幸好，他还在身边。 楚卿白愣了愣，看着她脸上的庆幸，竟一时猜不透她的心思。 萧锦颜看着他，看着看着就笑了，“小白哥哥，我们明天就去皇祖母宫里的梅园吧，梅花已经开了，只差一场初雪，等到大雪纷飞，我们又可以换和小时候一样，玩雪赏梅，你说好不好？” “小白哥哥，外面下了好大的雪，我们去梅园玩雪赏梅，你说好不好？” 她的声音与儿时重叠，在脑海中汇聚成一汪温暖的泉水，在他心间叮咚叮咚地响，湖水的微波轻轻敲打着他的心房，他整个人都像被泡进了温热的泉水中，柔软地不可思议。 恍惚间，他听见自己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