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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到这,屏风那头的人终于大笑起来,他挥挥手,命人撤去遮挡,现出了真容。 那老者年近六十,着一身青灰,身材劲瘦,精神矍铄。他头发斑白,望向贺栖洲的眼睛倒是明亮。 屏风撤去,两人围着石桌坐下,桌上早已布好了茶点。即使用这样不和善的方式将贺栖洲“请”来,到了这屋里,方平儒的表现却也极为和善。他面上挂着笑,将壶中热茶沏好,笑道:“贺大人,早就猜到是老夫了?” 贺栖洲也不客气,捧起茶就喝:“不算早,但也猜到了。” 这话倒也精妙,方平儒的猜到,并没指出是猜到了什么,贺栖洲便也跟着他兜圈子,问什么答什么,旁的一句没有。 方平儒哈哈笑了两声,只道:“手下都是粗人,难免失了分寸,要是有得罪的地方,贺大人可别见怪。” “并未得罪,方大人哪里的话。” 两人寒暄过后,又是一阵沉默,杯中茶不多,都已喝去大半。方平儒突然轻笑一声,问:“不知贺大人,如何看待太傅呢?” 贺栖洲道:“下官不过在钦天监占了个闲职,连上朝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与太傅大人这等高管接触了,方大人这一问,下官倒不知该怎么回答。” “五官保章正可算不得钦天监里的闲职。”方平儒仍是带笑,缓缓道,“贺大人……实在是过谦了。钦天监这么大,上下多少人,不靠着贺大人您,恐怕是运转不起来的。” “钦天监靠着着皇上的信赖,也靠着监正大人的带领,这无论是靠着谁,都靠不到下官身上来,方大人还是别捧杀我了。” “那倒也是。”方平儒随意应了一句,将杯中的茶缓缓饮尽,道,“想问一句,贺大人,怎么看待礼部尚书徐问之呢?” 贺栖洲垂着眼,并未对上那人的眼睛,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能感觉到那停在他身上的视线。 “听监正说起过,徐大人是个尽心尽责的好人。” “他自然是个好人。”方平儒并不在意他回答前那长久的沉默,反而顺理成章的将话接上了,“心怀天下,忠心君上,又是个正直之人。只是嘛……性子过于耿介,脑子偶尔也会转不过弯来。这样的良臣,就像一块璞玉,总得经过打磨,才能变成价值连城的珍宝。” “如何才算打磨?”贺栖洲抬眼,脸上的笑瞬间抹平,他望向方平儒,一双眼睛仿佛深不见底的清潭,“是让他归顺,还是将他拉拢?又或者为了制衡一方,将他作为冲锋陷阵的棋子,任他在前方厮杀,而不顾死活?” 方平儒见他终于抬头,便也慢慢收敛了笑容。这位老者笑起来,到还有几分慈祥和善的意味,这笑容一旦收敛,那面上就不免镀上一层阴鸷之气。他摇摇头,道:“年轻人,你可知道,这世间万物,江山社稷,哪怕坐拥天下的君王,都免不了磨砺。” 他又道:“你可曾想过,这天下该是什么样子?” 贺栖洲道:“下官这点拙见,不敢献丑,还请方大人赐教,这天下,该是什么样子?”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天地万物,都有自己的定数和规律,但有一条铁律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为君为民,万死不辞。”方平儒道,“贺大人,老夫说得对不对?” 贺栖洲没有回答。 方平儒似是也不在意他的反应,继续道:“在朝为官,身处庙堂之高,就该心忧天下万民,连君王也该是如此。皇上未及弱冠就即位称帝,十年,这十年里,多少朝廷重臣有了二心,把三岁小儿都烂熟于心的那点纲常道义忘得一干二净。贺大人,你觉得,他们该不该被清理?” 贺栖洲道:“下官不明白方大人的意思,还请明示。” “孺子可教。”方平儒很是满意,那和善的笑又一次浮上脸庞,“贺大人是个聪明人,许多话便不必藏着掖着。老夫自入朝为官,至今已有近四十年。从前朝到今天,老夫见过不知多少怀着雄心壮志入京来,最后却被声色犬马冲昏了头,找不着路的人。他们想要的东西,在这长安城里都能找到,但陛下和万民需要的东西,他们却一样也拿不出来——那便是一颗忠心。” “朝中六部,每部仅一个尚书,而这尚书,又能够统领全部,一呼百应。你说说,这尚书之位,难道不该交给利国利民的可用之人么?”方平儒倒是疑惑起来,“让江桓玉那等庸庸碌碌之人离开,换徐问之这样的可造之材上位,有何不对?” 贺栖洲道:“所以方大人捧人上位的法子,就是顺水推舟,让人传信江南,牵制徐大人的家人,让江桓玉一时偏差酿成大祸,再借他这把折了的刀子,捅太傅大人一记么?” 方平儒一皱眉,大惑不解:“贺大人,我方才才说你聪明,怎的才这半杯茶不到的功夫,你又犯起糊涂呢?有人顺水推船,借着陛下打杀逆贼的风上了天,捧出半个朝堂的庸碌之辈,还要将礼部尚书交给一个刑部来的草包,这样的人,留着何用?” 贺栖洲答得更快:“所以白秀女可偷梁换柱,顾平川之女可加以利用,连徐问之极其家人,都可以变成棋盘上的棋子。”他顿了顿,又道:“方大人,下官只问一句,现在的徐尚书,可是您心里完美的朝廷命官了?” “完美?”贺栖洲说了这许多,方平儒也只摘要了最后一句,他哈哈大笑,连连摇头,“徐尚书,还不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