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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音轻轻“哼”了一声,似是很不服气,贺栖洲佯装不闻,便要转身离去,谁知这一回头,来时的那个弯便不见了。层叠的花丛后,一扇红木小门虚掩,而门的那头,竟立着一个身形窈窕的女子。这女子一身裙装,满头珠翠,玉指纤纤,捏着一柄罗扇,正正挡住了下半张脸。 而她露出的那半张脸上,一双明亮的,墨绿的眼睛,正带着笑意,定定地凝望着他。 贺栖洲望着她,又笑道:“姑娘档一半,莫非真是丑若无盐?” 女子那带了笑的眼睛忽然一眯,她忽的放下了手中的扇子,目光里带上了一阵不快。这手一放下,贺栖洲便又笑了出来。两颊圆润,下巴细巧,眼角微微上挑,瞳仁的墨色里染着绿,这张脸,分明是辞年的脸。 只是这“辞年”配了个女儿身,倒看着有几分新奇。 这入梦的妖邪,还真修出了几分本事。 孟胤成虽为男子,却不是急色昏君。不沉溺后宫,更没有贪恋女色的污糟过往。若是普通梦妖,入梦后,必定是为男子化女相,对女子化男相,不必多精细,皮囊尚可,有得几句花言巧语,便能缠人一阵。而这只妖怪,显然通了人性。 它不仅看透了入梦者的心思,还能根据这人的偏好幻化。 如今站在贺栖洲面前的“辞年”,可不就是它幻化的结果么?只是这妖物终究道行尚浅,只依葫芦画瓢,将贺栖洲心头所好照搬下来,又见他是个男子,便顺理成章地化为了女相……旁的,就是想破了它的脑袋,它也猜不透了。 “原来是贺姑娘!”贺栖洲奇道,“来此游园么?” 那“辞年”咯咯一笑,道:“花园景色尚好,公子怎么不陪我逛逛?” 贺栖洲苦恼道:“我倒是想同你逛逛,只是我听闻一位友人入了花园来,我得找着他,才好休息呢。” “辞年”眉头一皱,很是不悦:“什么友人,比我还重要么?” 贺栖洲一摊手:“你有所不知,那位友人是个求仙问道的,只是资质不佳,惊魂不纯。听说他贪财急色,又终日懒惰,一定是到这花园中偷偷赏乐了,你看见他了么?” “辞年”轻笑一声:“你说那位公子?我倒是见着呢。” 贺栖洲道:“哦?那他现在何处,能否带我去看看?” “我还当是什么人中龙凤……原来不过草包一个。”面前的“辞年”嘟囔着,轻轻一挥手,“公子,你倒是讨我喜欢,不如你来陪我吧……”话音渐远,眼前拢起一团轻薄的雾来,贺栖洲略一闭眼,再睁开时,眼前的景色又换了。 白昼不再,明月高悬。 他手中不知为何多了一盏灯笼,烛光柔和,却正好能照亮眼前的路。贺栖洲轻笑一声,想也不想,便提着灯笼往前走。路边的繁花依旧,只是那浅淡的香味渐渐浓郁起来。阵阵香风中,他听见一阵水响,还有一串清脆的笑声。越往前走,水声越大,如潺潺小溪淌过,而水珠里,还藏着一个女子的娇笑。 看来是找着了。贺栖洲深吸一口气,借着月光与灯光,加快了步伐。这梦中的一切都颇不真切,连脚步都格外轻快。他绕过层层假山,循着越来越大的声响前进,终于在绕过一片瀑布式的丝萝后,看见了那位让他好找的陛下。 以及一片氤氲热气的汤泉。 长安多汤泉,行宫也遍地都是,这本不稀奇。稀奇的是,这梦里不仅有汤泉,有孟胤成,还有几个身着轻纱的女子,她们跑在汤泉里,只露出了上半截身子,各个窈窕可人,肤若凝脂。池边有烛火映照,可即便灯光昏黄,也未能影响她们的美貌。 贺栖洲定睛一看,那依偎在岸边,支着下巴看向孟胤成的女子,可不就是方才在寝宫里见着的皇后么!既然皇后在这……他细细一数,池子里整整七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全都着着一样的轻纱上衣,在水中嬉戏游玩。而孟胤成背靠石岸,眼带迷离之色,他将这些女子一个个拉入怀中,又看着她们泥鳅似的溜走,竟也能高兴得满面酡红。 “孟兄。”贺栖洲立在池边,唤道,“该上岸了。” 孟胤成许是太久没听见“孟兄”这样的称呼,满带醉意的笑容凝滞片刻,他抬头,看向了隔着白雾的贺栖洲,疑惑道:“你是谁?走开走开,别挡着朕跟美人儿们玩乐!” “再不起来,这水可要凉了。”贺栖洲一面说着,一面从怀里偷偷摸出一道符,指尖一弹,那黄符便飞快没入水中,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下一刻,氤氲的水汽消失了,输送热水的潺潺溪流停了,岸边的繁花枯萎殆尽,连池边的青石都生满了青苔。孟胤成一愣,只觉得下半截身子仿佛置身冰窖,寒冷刺骨。 他突然醒了过来。再不见怀中抱着的美人,取而代之的,是一具被他紧紧搂在怀中的雪白的枯骨。孟胤成惊叫一声,忙把怀里的东西扔了出去,枯骨入水,飞快下沉,透过这冰冷的池水,他看见,那池底密密麻麻地铺满了骸骨,而就在他的脚边,一颗森白的头骨,正用空空如也的眼洞瞪着他。 孟胤成大惊失色,他喊叫着,飞快地往岸边爬起,可不知为何,无论他怎么挣扎,那下半身就仿佛扎在水底,一点也动弹不得!他忙抬头,看向匆匆走来的贺栖洲,喊道:“栖洲!!救朕!朕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