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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他立于原地不动,对方却是有几分试图躲藏的意思,衣袂在喧嚣尘埃中一闪,顿时远去。 谢厌足尖一点,追在他身后,懒洋洋地道:“方才那个‘谢厌’,是你想出来的吧?既然同入一个幻境,便证明你我关系匪浅,怎么还没见面就想着逃呢?怕我吃了你不成?” 对方不答,身形愈发诡异迅速。他着玄色衣衫,手持弯刀,背影不似谢厌记忆中的任何人。 谢厌不甚明显地蹙起眉,剑当空一撩,使出春江花月夜中第三式第七招,闪至那人身前,再旋身递剑,剑光化飞花,将人锁进瞬息间织成的剑网中。 这一瞬,他看清对方的模样,依旧不是所知所识的任何一人。 他当即揪住对方衣领,沉声问:“你是谁?” 对方却说:“你在幻境中看见赵辜,是否证明心里仍旧有他的位置?” 谢厌笑了,揪着这人一同落地,眸光一转,上下打量一番,道:“你怎知那个赵辜,是我想出来的?” 对方脸色有瞬息变化。 “还有,你叫他赵辜。我还以为后世之人,都称他烈帝。”谢厌唇畔弧度更甚,轻轻松手,后退半步,将垂虹天影收回腰间,慢悠悠道,“我不认识你。准确地说,我不认识你这张脸,但你能与我同处一方幻境,想必,我们曾经是认识的。” 对方道:“你怎知我非为幻境中人?” “我可不觉得这幻阵会怕我怕得连个照面都不敢和我打。”谢厌凉幽幽一笑,“还是说,你依旧想隐瞒自己的身份。行啊,那就这样,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言罢,他抬脚便走,不带半分留恋。 “这是你我二人共同的幻境。”那人立于原处,沉声说道。 谢厌头也不回:“那又如何,一剑,或一刀,劈碎便是。” “那你为何现在不动手?”那人又问。 “因为幻境困扰不了我,未曾从幻境中走出的人,是你。”谢厌散漫说道。 他走了几步,又来到那个夏初的山谷,涧水清澈,山风清凉,鸟啼声声,虫鸣唱晚。 与谢厌同处一方幻境之人跟过来,问:“你为何在那时动手?” “你又为何选择在那个时候?”谢厌反问他。 此言一出,身后之人站定,拂过衣袖,沉眸望定谢厌,神情、动作与幻境中最初出现的那个赵辜,有八九分相似。但谢厌背对着他,没有看见。 “因为赵辜不会问那样的问题。”那人道。 “哦?”谢厌挑眉,尾音上挑,“你又知晓了?” 他又说:“不管你恨他与否,当年的事,他都不会后悔。因此,赵辜从不纠结这样的问题。” “蜀山仙林初见,他不会收回对你伸出的手。” “北闯昆仑虚,他不会拒绝与你同行。” “入主中州,他不会不采纳设立观星台、削弱国师权力的谏言。” “而神京观星台上,他更不会收回发箭的命令。” “位及此,有些事,纵使不愿,亦不得不做。当年的你,风头太盛,名声太好,皇权危矣。” 字字句句,皆是往昔。 句句字字,皆成云烟。 谢厌目光扫过远山渺云,渐渐停下脚步,摩挲着剑穗流苏,似笑非笑问:“那你缘何至此?” “想把一件东西还给你。”那人道。 谢厌偏头:“何物?” 第60章 不复当初矣 不复当初矣 一柄古朴带鞘的剑出现在那人手上, 剑长三尺,鞘上雕纹古雅大气,剑柄缀赤红剑穗, 在深谷清幽的风中, 打着旋儿晃动。 这柄剑,与谢厌腰间所佩,竟是一模一样。 垂虹天影剑。 不同于幻境中虚化而成, 是真真切切的垂虹天影。 那坠落于断海无涯深处, 谢厌冷笑一声,连带剑鞘一同舍弃的垂虹天影。 今时今刻,虚幻的断海无涯中, 阳光透过层林洒下宛如碎屑的浮金,又因微风拂动树梢, 时明时灭。光似有若无地淌过谢厌霜白长发,为他镀上一道稀微的影, 谢厌上挑的桃花眼眼角轻垂,扫过那人手上的剑,轻描淡写道:“你把它还给我,那你, 想要什么?” 赵辜看着谢厌的眼睛, 他眸光幽深, 手寸寸地, 在剑鞘上收紧:“我不后悔方才所说那些, 但身为一个平凡人, 一生不可能不犯错。我此一生,唯一的错,便那夜御书房中,允诺让你代替丹珠,前往碎叶川和亲。” 三百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冬末春初,神京漫天飘零细雪。星星点点的素白小团在重楼深阙内轻舞,有人冒雪而来,无视左右禁卫,带着漫不经心的神情推开御书房大门。 那时赵辜正与内阁大臣商议预防建州东北春旱之事,其中两位在御前吵得不可开交。谢厌不入内,就那么靠在门边,吹着冷风,隔了两三丈的距离,耐着性子听他们把架吵完,等书房内安静,才开口。 “陛下,您真打算,把自己的亲meimei嫁到数千里外的草原上去?”声音虽轻,却掷地有声,清澈带润,透着股说不出的质感。 此言一出,御书房内更加寂静,大臣们屏息凝神、不敢发表一言,房内房外,几乎可闻落针声。 赵辜这才注意到来了人,立时挥退周围大臣,亲自去门口,把人接进来。又是递手炉又是吩咐加火盆,好一阵伺候,话却是不留情,“碎叶川求娶大胤室宗之女,我膝下尚无子嗣,丹珠是唯一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