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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剑无雪听出这人话语里深藏的决然与冷漠。正待说点什么,对面谢厌却放弃了整理袖摆,拢了把微散长发,朝亭外而去。 往日里,他想去哪,皆是直接捏碎传送符纸,现下却拔腿走,说明没有目的地。剑无雪哪能看不出他这是心烦。 可若让这人走了,说留刀突然回来,半道上突然蹦出个什么老相识旧朋友,有或者,谢厌脚步一拐,跑去青楼找什么小唯月小明月的……到时候要怎么办? 再说这蜀山深处,多妖兽蛇虫,饶是谢厌曾隐居此地,更是放不下心。 是以此时此刻,就算对谢厌再不满、再生气,也坚决不能放他走! 思及此,剑无雪快步跟过去,将谢厌拉住。 “我不是这个意思!”剑无雪紧紧蹙着眉,对谢厌解释,但心里烧着一把火,这令他忍不住说更多:“当然了,我很生气,两年以来我一直在生气。若我真的对你不重要,若你真的只是我生命里的一个过客,那你为何还要对我好? 当时灞陵台大比,一走了之再不相见便是;或者,那日你回神都学院,干脆拒绝我的要求,将我当做路人! 可你呢?最初是洗髓丹,后来给我明寂初空,再后来,又是剑法心法。问你为什么,你说因为是交易,那个破交易,如何值得你这般对待一个人? 你从不说清楚,有时高兴了多讲几句糊弄人,有时不高兴了,直接不解释不理睬,你知不知道这样让人很难受?” 剑无雪低沉着声音,低垂着眼眸,控诉两年来他对谢厌最初又最深的不满,抓住这人的手寸寸收紧,将人慢慢从结界边缘给拽回来。 谢厌背对他,语气冷漠:“我没想过会这样。看来我一开始就做错了。” “现在后悔也没用。”剑无雪咬牙切齿挤出这样一句话。 “现在做什么都没用,我依旧不会跟你解释,依旧只会糊弄你。”谢厌不紧不慢说道,“罢了,放手,我饿了,要回去吃饭。” 剑无雪抿了抿唇,“你想吃什么?” 谢厌冷声道:“你带的都不想吃。” “酒呢?也不想喝?” “不想。” “那说留刀送你的酒,你就想喝了?” “好端端的,提他作甚?” “谁好端端的?我不好,一点都不好。”剑无雪语气里透出些许嘲讽之意。 谢厌被这话气笑了,用力甩开剑无雪的手,偏头看这人,眼神甚是冷淡:“闭关一年半,修为精进不少,脑子愈发会胡思乱想,更是学会了胡言乱语,我这里没什么可教导你的了,请自便吧。” 言罢,不再多言,更不想多看,谢厌捏碎传送符纸,刹那间消失在剑无雪面前。 谢厌没回扶疏城,没去江陵道。他的目的地仍在蜀山,是曾经的隐居之地,东风一梦遥。 此地设有阵法,除了仍在世的几个朋友,旁人莫说进来,便是找寻,都寻不见。这里是隐秘之中的隐秘,初化形,谢厌在这里被江栖鹤他们捡到,因了这场缘分,才成为那两人的徒弟。 他年少的时光都在东风一梦遥里度过,后来万魔劫降临,江栖鹤与陆云深因救世而彻底离开尘世,他回到这里,独自老去。 再后来,是三百年前,他二度涉入江湖。自此一别,便是三百余年,途中唯有那次为剑无雪取明寂初空,回来过一趟。 如今,谢厌重回故地,拂去数息间即覆满肩头的雪,拎出一壶酒,往那两个并排立于花间的墓碑而去。 酒是江栖鹤惯爱喝的,味道独特。他轻拍衣摆,慢慢坐下,摆开杯盏。 “小孩子在胡言乱语罢了,我几千岁的人,作何与他较真?” “但他真的很可恶,为什么至阳之气会是那副模样?愈发不乖顺了,惯会气人。” “还有他与北云岫之间的关系,真是希望有朝一日,他能亲口告诉我答案。” “不过……还是算啦,反正我的好奇不会持续太久,而且两年后,帮晏珣办完了事情,就能离开了。” “虽然我的离开与你们的辞世不同,可到底,我不会再记得这世间曾发生过什么,这世间的人亦会慢慢把我忘却。” “这样的结局真是再好不过。” 谢厌在江栖鹤与陆云深的墓前自说自话,给他们带的酒浇进土里,随后取出另一坛,拔掉红绸捆绑的酒塞,仰头喝了一口。 烈酒入喉,刹那间,从喉咙,暖到心头。 他又笑:“取暖,还是酒最合适,烤红薯算个什么?” 笑完饮完剩余的酒,摔坛离去。 后几日,谢厌依旧在东风一梦遥。 深山中雪一日较之一日更大,烈酒最宜佐雪,他烧着火炉,披了厚袄,坐在廊下,静静看雪,静静喝酒,日复一日。 虽是只影,却并不孤寂,曾经那么多年,百年千年,他都是独身一人过来的。但有些不习惯,总觉得旁边少了个在灯火黯淡时将灯芯拨亮,炉中香料燃尽时续上一截的人。 这种感觉简直莫名其妙,剑无雪闭关的一年半中,他分明已经适应过来了,为何此般情绪,会再度浮现心头? 奇哉怪哉。 风雪之后,拥着被子的谢厌忍不住皱眉。 这一夜,佐着酒看完一本曾经翻烂的游记,躺去床上,谢厌却发现自己根本睡不着,心头莫名生出某种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