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节
说完,林知夏绕开金百慧。 林知夏和汤婷婷仍然手挽着手。 汤婷婷问起林知夏喜欢的菜式,林知夏报出两三个。汤婷婷和林知夏谈笑风生,而金百慧举伞的那只手微微倾斜,挡不住从天而降的雨滴。 暮色四合,雨声未歇。 灯下的雨水密密匝匝,似有千丝万缕。 金百慧穿过水幕形成的屏障,再度走到林知夏的面前。 她只想说一句话。 她告诉林知夏:“我mama不可能做一桌我喜欢的菜,我考不好,mama不会让我进家门,你在冬天的晚上站过院子吗?” 如她所愿,林知夏的神色惊讶又疑惑。 金百慧举高伞柄,像个坚强的胜利者,冷漠地经过众多同学。她没和任何一个人打招呼。她不需要友情,当然也不需要同情。 林知夏喊住她:“金百慧,金百慧!” 金百慧脚步加快。 突然之间,她想甩开林知夏。她要赶紧走向公交车站牌。 林知夏撇下汤婷婷,跑到金百慧的身后。 她们站在一条人行道上,周围还有学生说:“哇哦,你们看,那是高一的年级第一和年级第二,她们俩在干嘛?” 另一位同学说:“吵架吧,我听27班的人讲,她们不对付。” 作为年级第一的林知夏忽然出声:“金百慧……” 作为年级第二的金百慧背对着她:“我不要你可怜我。” 林知夏确实觉得金百慧有点可怜。 林知夏的mama稍微讲她一句,她就很不开心了,一定要mama哄好她才行。如果mama让她在冬天夜里去外面的院子罚站,她恐怕会又哭又闹,半夜扰民,让全家都没有安生日子。 雨势越发绵密,空气中充盈着水雾,林知夏举着她的伞,手指微微发凉,她坚定地说:“金百慧,你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 她还说:“虐待青少年犯法,你可以和mama谈一谈。” “你少管闲事。”金百慧评价道。 林知夏转身道:“我不管了,你加油,再熬两年,前路宽阔!” 金百慧没来由地说了一句:“我还是很讨厌你。” 林知夏心想:我根本不在乎你喜不喜欢我,但她表面上却说:“你看过太极八卦图吗?万物相生相克,相依相存,阳中有阴,阴中有阳……” “你在算命?”金百慧问她。 林知夏摇头,并解释道:“这个世界上,有人喜欢我,就有人讨厌我,这是阴阳之道,是能量守恒定律。” 金百慧诚实地吐露道:“我讨厌你,你永远是年级第一。” 林知夏哈哈一笑:“那也没办法,我就是年级第一。凡事都有两面性,我不能只获取‘好’的一面,而杜绝‘坏’的一面,我所说的‘好’和‘坏’都是相对概念,是我目前能看到的一件事的特质。等我的岁数变得更大,阅历更广,我会重新定义一件事的‘好’和‘坏’。” 雨丝随风倾斜,洒在金百慧的脸上。她摘下眼镜,抹了抹脸,才说:“怪不得你每次作文都能考高分。” 林知夏退开一步:“我说完了,我要回家了。” 汤婷婷还在原地等她。 林知夏向汤婷婷靠近,汤婷婷收好自己的伞,躲进林知夏的伞沿。她们穿过马路,走到公交车的站牌边。 雨水浸湿了街道,来往的车轮溅起水花声。 金百慧一边走路,一边自言自语:“你睡觉,我在学习;你吃饭,我在学习;你玩游戏,我还在学习。我想让‘金百慧’三个字印在教科书上……我做不到,我进不了省队。你能做到,你有实力。” 她胡乱地自说自话,声音不大不小。 附近的同学都不懂她是什么意思。 金百慧忽然收了伞,凄风冷雨毫无阻碍地敲在她的身上,她脑中一切念头逐渐平息,自卑和自负的情绪同时淡化。她终于调整好了心态,又变成了往日里的金百慧。 * 金百慧的亲身经历,激发了林知夏的思索。 林知夏认可一个道理:如果父母不够爱惜孩子的身体,没有教会孩子如何爱惜自己,那么,童年的疤痕可能需要成年后一段相当长的时间来抚平。 回家之后,林知夏像一块软糖一样黏住mama:“mama……” 林泽秋今天考了一天的试,进家门的时间比林知夏更迟一些。他换完拖鞋,就听见林知夏在厨房问:“mama,你喜不喜欢我?” mama端起铁锅,将红烧rou装进盘子:“当然喜欢了,mama最喜欢夏夏。” 林知夏又问:“我去上学的时候,mama想不想我?” mama打开橱柜,回答道:“你去上学,不就只有半天吗?上午去,中午回,下午去,晚上回。” 林泽秋听不下去了。他伸出手指,叩响厨房的门:“缠妈精,你十四岁了,别像个小孩一样整天撒娇。” “我从不对别人撒娇,”林知夏理直气壮地问,“你管得着吗?” 林泽秋的确管不住她。 他挫败地离开厨房。 这时,林知夏拿出一张录取通知书:“mama,录取通知的正式文件下来了。” 锅铲炒菜的声响停息。mama关掉煤气灶,放下手里的活儿,接过那一张录取通知书。她垂眸,阖眼,再睁眼,目色泛红:“夏夏要上大学了。” “是的。”林知夏承认道。 mama站到厨房门口,推了一把林泽秋:“去把你爸爸喊来。” 林泽秋迟疑道:“爸爸还在看店。” mama迈步走向门外:“你们俩先吃饭,饭菜都做好了,我把通知书拿给你爸爸瞧瞧,你爸爸没见过大学录取通知书,今天让他高兴高兴。” mama带着通知书去了家里的超市。 爸爸看过以后,高兴得说不出话。他两手相握,心中感慨万千。经过妻子的允许,他关店半个小时,走回自己的家里,坐在一张餐桌的边上,和他的妻子、儿子、女儿共进晚餐。 于他而言,全家人其乐融融地吃一顿饭,就是生活中难得的快乐。 爸爸“哎呀”地长叹一声,胸中的郁气一扫而光。他捋起袖子,豪迈地说:“开酒,今晚我喝点白酒。” “别了,”mama提醒他,“你酒量不行。” 爸爸没听mama的话。他打开橱柜,取出一瓶珍藏的白酒。他撬开酒盖,倒出一小碗,瞬间酒香四溢,人已微醉。 爸爸捧着酒碗,走回餐桌。他将白酒一口饮尽,就着桌上那一盘红烧rou,品出酒rou交融的美妙滋味。他洗了一下鼻子,低声说:“夏夏,太好了,我们夏夏考上这么好的学校。爸爸当年上学,想都不敢想这个学校。” “不是考上的,”林知夏纠正道,“是保送。” “保送,保送……”爸爸重复两遍。 林泽秋一言不发。 mama给林知夏夹菜。 爸爸今晚打开了话匣子。没过一会儿,爸爸又说:“你舅舅是哪个学校毕业的?我不记得了,一个好学校。哎,当年我要娶你mama,你舅舅笑话我啊,没钱没学历没头脑没本事,他叫我‘四没青年’,我那个恼啊,气啊,还拿他没办法。我多想给你mama创造更好的条件,让你和你哥哥都住上市区的大房子……不用羡慕你舅舅家的孩子……” “我不羡慕柯壮志。”林知夏直接说道。 柯壮志,就是舅舅家的儿子。他是林知夏的表哥,也是林泽秋的表弟。 林泽秋附和道:“我也不羡慕柯壮志。” 话中一顿,林泽秋又说:“谁会羡慕柯壮志?就他那样,什么东西。” 柯壮志曾经和林知夏发生过激烈争执。某一年春节在老家过年时,林知夏差一点就和柯壮志打起来,林泽秋百分百维护林知夏,柯壮志相当于一对二。他或许能打得过林知夏,但他在林泽秋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因此,他不敢闹得太大。 爸爸的一席话,让林知夏和林泽秋想起了那一段经历。 mama圆场道:“好了,吃饭吧。” 明亮的灯光下,mama的眼眶有些泛红。饭菜的热气飘散蒸腾,林知夏看着mama,轻声问:“mama,你怎么了?” “mama舍不得你,”mama擦了一下眼睛,“你才十四岁啊,就要去上大学了。你的同学都有十八九岁了,你别受欺负了。” 爸爸安慰道:“好学校的好学生不会欺负人。” 林泽秋冷冷地插话道:“不可能。有人的地方就有竞争,有竞争就会有输赢,有输赢就有下作的恶意,你千万别过度美化好学校的好学生,这是我的心得体会。” 爸爸mama都没接话。 林知夏扯了扯哥哥的袖子:“你不要这么紧张,我不傻,我会照顾好自己。好学生都在忙自己的事,没什么闲工夫和我扯东扯西的。” 碗里的米饭渐渐凉了下来。鸡蛋羹浸泡在碗中,米粒颗颗分明,饱满光润,林泽秋低头扒了一口饭,无声地咀嚼半晌。 林知夏自顾自地说:“等我博士毕业,我想回省城,在大学里当老师,做沈昭华教授的同事。” “好啊好啊,”爸爸惊喜道,“我们家要出一个教授了,是不是教授啊?” 林知夏开心地应道:“是的,我想做教授!做研究,带团队,培养人才。” 爸爸激动不已:“好啊,夏夏,我们家祖坟冒了青烟,我和你mama祖宗往上十几代没出过一个读书人,你是第一个考上大学还能当教授的。” 林泽秋提醒道:“教授那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 爸爸放下酒碗:“你meimei说她能做到,那她八成就能做到。” “没错!”林知夏表示赞同。 当晚,林知夏还在qq视频聊天时,对着电脑的摄像头,出示她的录取通知书。江逾白把她夸奖一顿,并对她说:“北京见。” 她满含憧憬地回复:“北京见。” * 大学阶段,将是林知夏人生的新篇章。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展一段新旅程。 高一年级的期末考试,就是林知夏高中阶段的最后一场大考。 期末考试举行的当天,阳光异常灿烂,天空蓝得刺眼,学校的建筑物如镀光晕,校园景色比平日里更优美。 林知夏心情不错。 不过,她和金百慧分到了一个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