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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若虚《春江花月夜》

    第87章 休洗红

    四年前。

    望门古城在王朝西界舞韶关和岁裕关之间,是宗州出外第一座城,年久失修,鲜有人烟。

    这附近连被西北地区特有的烈风卷起来、纷纷扑向城墙的沙子,都呈现出一种森森的白色。

    故旧的古城在模糊的月色之下渐渐变得清楚起来,巍峨的城墙在视野中只留下了一排黑漆漆的、看起来狰狞可怖的剪影,但在此刻,凭它多么狰狞可怖,风歇都是看不见的。

    眼前除了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西北地区向来严寒,如今不仅丝毫未曾消退,反而有变本加厉的态势。每一阵风刮过去,都在他单薄衣衫的无力抵抗下,带来一阵刀割一般的疼痛,但这种疼痛在如今的他身上,几乎可以被忽略不计。

    他看不见镜子,不知道自己的脸如今是什么样。除此之外,身上深深浅浅被擦破、跌破的伤痕比比皆是,他从小到大都没有受过这么多伤。然而比起这所有的伤,更重要的事情是,水。

    滴水未沾,已经接近两天了。失血,失明,疼痛,严重缺水,让他的意识恍惚不清,只能凭借最后一点力气,一点一点地往风声凝驻的方向挪去。

    古城四周肆虐的疾风似乎有意戏弄他,刮得又冷又急,最终把他掀翻在了地上。风歇只觉得眼前一黑,便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了。

    多年以来过得太|安逸太温暖,让他对这样死亡临近的阴影十分陌生。

    风歇努力爬起来,却什么都看不见,他自暴自弃地想,不如死在这里罢,若寻不得周云川口中那个能够帮助他的朋友,与其拖着病弱身体苟活,还不如就此死去。

    一阵奇异的咯咯吱吱的声响突然传了过来。

    城门开了,一阵阴风席卷而来,随即出现了一个人影。一个纤细柔弱的人朝他走了过来,脚步很轻。

    如果独身死在这荒凉的地方,不知救他活下来的会有多失望,风歇无力地伸出手,嘴唇翕动,想要说些什么。

    在这阴冷黑暗的地方,风歇突然回忆起了某个春日的下午,海棠花开了一整个令暮园,他和楚韶并排躺在花树下面闭目养神,一阵微风把一整朵粉白色的花吹到了对方的眼睛上,他也不去管,美好得瞬间就是永恒。

    我还有机会再看到那一园的海棠树吗?

    眼眶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风歇红着眼睛往前爬了几步,努力地伸出手去。

    “救我……”

    久未沾水、干燥得破了皮的嘴唇忽然一阵刺痛,把他从昏迷中叫醒。风歇猛地睁开了眼睛,却只看见了一片漆黑。

    “你看不见?”身侧传来了一个声音,清脆悦耳,又带了些诱人的低沉,一时间风歇竟然无法判断这声音是男是女,只听得他继续说道,“张嘴,喝水。”

    顾不得许多,风歇听话地张开了嘴,冰冷的液体滑过干涸的喉咙,给他带来了一种新生的错觉。

    “多……多谢。”声音嘶哑难当,刚一开口,风歇便被自己吓了一跳,但他还是强忍着不适,继续困难地问道,“敢问阁下是……”

    “我?”那人声音懒洋洋的,声线极美,“我……我叫离岸。”

    虽不知是哪两个字,但风歇一瞬间便想起了这个,离开岸边,去往水泽幽深之地,比起旁的更多了三分迷离的水气,宛如他的声音:“你是……你是何人?”

    “这个问题好像我问你更加贴切一点吧,”离岸答道,“望门古城偏僻难寻,你一身血迹,半死不活,你是重华族人,干嘛闯到这西野人出没的地界儿?”

    风歇咳了两声,语气中突然带了三分警惕:“你是……华族人,还是……西野人?”

    他听见离岸在他耳边轻轻地笑了,冰凉的手指拂过蒙着他眼睛的那块布,带来一阵颤栗:“我从来不骗人,我是西野人,我姓伏伽。”

    风歇打了一个冷战,虽然看不见,还是凭借感觉往后退了好几分,他咬牙切齿地说:“伏伽……你姓伏伽?伏伽·阿洛斯·殇允是你什么人,你是他派来的?”

    “别紧张啊,小美人儿,”离岸声音里永远带着笑意,他不慌不忙地答道,“不是所有的西野伏伽氏的人都是坏人啊,比如说我就是一个好人,殇允大君,是我的仇人。”

    风歇仍是不信:“西野伏伽氏……是王族姓氏……”

    离岸笑着打断了他,声音听起来漫不经心:“那你知不知道,西野的王族,还有一种人叫做祭品啊?”

    “祭品?”风歇抓着衣袖下面的短刀,有些茫然地想着,“伏伽一族不信奉上春天神,只拜大殇神母……每一代都要挑选天神之子作为精神领袖……”

    “是啊是啊,”离岸似乎对于他知道这件事极为高兴,他兴高采烈地继续说道,“我这一代,伏伽氏子孙众多,我因为长得漂亮,从小就被我母亲送去献神了。我当了好多年的天神之子,每天都坐在一堆香花中间被人膜拜,比伏伽殇允那个做王的还威风。”

    “那你如今,咳咳,为何在此?”风歇喉咙痛得要命,离岸又给他灌了些水,才勉强好了些。

    “我厌倦了那种当神的生活,于是在自己脸上划了一刀,”离岸满不在乎地答道,“然后我就理所当然地被逐下了神坛……可惜我没想到……唉,之后的日子实在是惨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