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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大年虚弱地躺在榻上,按理说他汗毛未伤,但就是坐不起来了,仿佛精神气都从脊梁骨里被抽走了一般。 何奉贤面无血色,哆嗦着来回转圈。他叫了长随回家去通知夫人,想必家里这会儿已经乱起来了。乱不要紧啊,重点是把那些暗地里的财物收好,万不能都被抄走,将来获了罪,处处都要使钱。实在不行,就与夫人合离,让夫人把些个店铺古董都和嫁妆一块带走! 他脑中胡思乱想,一刻不敢停,只觉得自家就像那待宰的猪羊,脖子上那刀子,竟不知道何时会落下——与其说是恐惧,更似无言的折磨,让他恨不得此刻便一死了之,便不必面对日后的灭族大祸。 “大人,”他抖着嗓子问陈大年,“大人啊,许统领怎地还不回来?这都快一个时辰了——” 陈大年哪儿还有劲回答他?他有气无力地盯着屋顶,嘴唇哆嗦半晌,最终也没出声。 都这时候了,他心中已有预感。 怕是,跑不掉了。 何奉贤还在神经质地嘀嘀咕咕,一会儿打开房门看向院子,一会儿又紧紧地关上门,恨不得拖一张桌子抵住门。陈大年心道:那些个人,各个穿墙走壁的,你堵门有甚个用?他譬如苦中作乐,咧嘴笑了笑,笑得倒比哭还难看。 到了这时候,他不由思绪连篇,回忆起了很多事。 陈大年想到了小时候,家中有个小院,院子里那棵枣树听说是他爹娘成婚那年栽下的,寓意早生贵子。后来他果然出生了。 他想到那年爹病逝,他娘哭得几乎要瞎,家里还有几个小的,境况一日不如一日。那棵枣树上结的枣子一颗也没再进过他肚子。某年他险些失学,只得小心摘下枣子,带去族长家求援,书是继续念下去了,可磕的那十来个响头,他娘受到的那些不堪的调笑,还有族兄对他那一篮枣子的无情奚落,至今仍令他耿耿于怀! 太恨了……不甘心啊! 这辈子他最快乐的回忆,仔细想一想,似乎就是考上举人那次。他第一次凭借努力改变了命运,科举有成,洞房花烛,再不用过朝不保夕没有尊严的日子! 若是让他再活一遭,他可能仍然会走上这条路。 “老爷!”老管家推开门,踉踉跄跄跑进来,“老爷,外头来了好多官差!” 何奉贤一听,啊呀叫了一声,在屋里到处躲。 陈大年这时候反倒冷静了,示意管家过来扶自己。 “老爷,”管家扶起他,抹了把眼泪问道,“要不要叫永哥儿带着小姐们去二老爷家躲一躲?” 陈大年站直了,累得直喘气。 他愣了片刻,最后慢慢摇头,惨笑道:“往哪里躲?本就是一家子,躲到哪儿都一样。”他说着说着,神色就坚硬起来。 “这些年,家里人托庇于我,也享了多年的富贵……我也没有对不住他们!如今大难临头,咱们这一大家子,也别想着大难临头各自飞了,便是死也要死在一处!” 他看着远处走进院子的黑衣捕役们,如同看到了自己斩首的那一幕。 泼天富贵,竟如一场大梦。 第13章 真实可爱 秦凤池到司理院门口,见门口几排捕役神色森严,如临大敌一般守着大门,领头一人长相凶悍,气质便不像个普通的役吏。 “王千户?” 王城迅速扫了他一眼,低头行礼:“秦大人。” 秦凤池微微颔首:“我已和你们统带交接,龚千城如今正带人处理陈大年等人,需要你手里的缉捕令。” “是,下官这就去接应,”王城应了,转而又道:“秦大人,司理院这里还有两人,一人听闻是大人手下的哨人,另一人是西海褚将军之子,赵同知嘱咐下官照顾,可否劳烦大人将其送到柯氏邸店?” 秦凤池自然不会拒绝,想了想又问道:“赵同知是你们统带什么人?”他先前查阅户部履历,没看到这天津府官衙有标红的,就没有细看。 王城嘿嘿一笑:“赵同知是我们统带的族兄,未出五服,只是嫌沾着我们统带麻烦,特意没标红。” 赵家前朝出过几个官,本朝不过是普通的耕读人家。到了赵义清这一辈,无不是埋头科举,努力为宗族加砖添瓦,只有赵义清与众不同。 他年少就离家闯荡江湖,前后拜过好几个师父,硬生生在江湖里闯出了门道,声望还颇高,都说他将来也有机会领军江湖。谁料到,这人一转身竟投靠了朝廷!他不但成为了新泰帝的亲信,还一手创建了九府衙门这一庞大的组织,其功盖过前朝三法司,成了本朝真正意义上的三法司机构。 原本历朝历代为人瞧不起的捕役,在他手上变成了一支刑狱缉捕监察无所不能的军队。九府衙门在数年间连破大案,又与绿林也往来密切,黑白两道招贤纳士无所顾忌,还深得新泰帝信任,知道的谁不赞他一声厉害? 然而赵家本家欣赏他的人绝少,毕竟读书人一类清流惯来不爱酷吏能吏,觉得赵义清放弃科举大道走了小道,因此看不惯他的人倒是居多。不过赵氏宗族的人也还有些骨气,看不惯他的人,也都不去沾他的光。 这位赵同知就是如此,一路考举做官从没求过赵义清,辛辛苦苦往上爬,平常也少有来往。不过有意思的是,此次私盐案,他接到赵义清的信函,虽然危险却也闷不吭声就帮了,办得妥妥帖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