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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越神色平静。苏安飘身往前走,道:“我决定与你南下,也不只是因为贪恋你那三十件纳采礼,还因为,我答应过南不嫌,要让五弦牵曲之艺传至南地。” 顾越道:“你想好,此去江南,我大概永远不能被调回长安。”苏安道:“我明白,只是觉得,你也该提醒裴郎一声,让他别涉党争那么深。”顾越道:“阿苏,这点你错了。你不明白。”苏安笑道:“好吧,那我就不明白,我是乐人。” 有时,苏安觉得顾越忧虑太远,以至于明明太平盛世,却活得和屈子一般。所幸,他眼中的顾越依是在龙门山逆风起鸢的娇子,绝不逆来顺受,更不会跳江。 “十八,我能不能提前问问……”苏安忍不住道,“第三十件礼,是什么?” “不行。”“我送你的玉,怎么到现在还没见你佩戴,不该是送了曹公子?”“说到这,你还没跟我解释,为何妙运会在南不嫌的手中发过声?”“他有本事。” …… 狩猎结束之时,正好,也是官考完毕之日,天下十五道氛围肃然,各归其职。 此次考功分第规则之严苛,前所未见,如是在凛冬到来之前敲响的洪亮钟音,上至封疆大员,三品国公府,下至九流杂色,天下百姓人家,无不为之清醒。 御史中丞张昌甫兼南选使;刺史李彬迁江南道采访使;游桓之拜御史大夫。 与此同时,顾越行牒文请年后出江州刺史,实为明升暗贬,无甚妨害,通过。 吏治有成,制度得以确立。 然而不久,长安降下了一场霜雪。 都说李林甫是神鬼手段,不知从何处得到蔚州刺史王元琰贪污受贿的证据,并以其夫人是严凌的前妻为由,弹劾严凌徇私舞弊,有损德行,不适于组织考试。 十一月初,严凌贬洛州刺史。 中书门下张九龄与裴耀卿二人,因力保严凌,触怒李隆基,双双被罢去知政事衔,又,因作风不变,依然阻止李林甫所荐牛仙客封官进爵,再度开罪圣颜。 十一月底,张九龄贬荆州长史,李林甫授为中书令兼集贤殿大学士、修国史。 一阵滔天大浪从皇城的承天门大街自北向南席卷而去,天昏地暗,波及无数。 是夜,平康霜雪皑皑,牡丹坊小小的院落里,一个肩披汗巾的小厮急匆匆跑进院中,手里拿着抄纸,口吐连珠白气,喊道:“少东家,吏部东堂的消息来了。” “知道了。”苏安立在堂下,答得很镇静,“去回顾郎,我这里,一切都好。” 此刻,顾府的书房灯火通明。 一层层波纹热浪,从炭火盆的边缘泛出。窗外,冷风拍打长青叶,呼哧作响。 顾越踩在圆凳,一本一本把书从架子挪下来,季云、谷伯二人,坐在毡上。 “皆知,本次科举及考功改制,张阁老和裴阁老就像双翠鸟,牺牲自己的羽毛,方才护住朝廷最后的一批良木。”顾越背对着二人,继续翻看整理,“然而,某些官吏,见风向要转,急忙另寻庇护,反倒不自谦,还以为占了便宜。” “啪”一声巨响。 一声巨响,成卷《论语》丢在桌案。 季云的双睫一颤,顿见竹简全成散片。谷伯安然端坐,没有吱声。季云连忙卷起袖子,收拾着掉在地面的金玉良言。 “季长亭,我说的是你。” 季云一顿。 顾越语气冰凉:“他们如何获悉蔚州王刺史贪污,你以为,天下无人知晓。”季云丢开手中竹片,眼眶泛红:“人要图存,总得寻道。”顾越道:“我只问,是不是你。”季云回道:“大势所趋,非我一人之过。”顾越道:“好,既然如此,这就不是我勉强你,而是你自己选的道路,也无妨,人各有志,再正常不过的事。” 季云哽咽,再抬起脸,顾越的那双柳叶眼中虽已不见半丝愠怒,却反倒更加令他感到心悸。 第102章 明月 金蝉脱壳的这一计,是季云从恩家顾越身上学得最快,并且用得最妙的权术。 顾越笑了笑,一边把书简册簿归类打包,一边和季云谈妥未来六年的约定。 当初季云为来长安,瞒丧不报,逃避丁忧,县里公文魏家存着档,只是顾越很理解,一度装作不知情,现在他也没有反悔,只要季云答应,做他在朝的眼睛。 季云自有鸿鹄志,答应之后,想去正堂行三回空首礼,拜别顾越。顾越不受。 待炭火燃尽,谷伯打开房门送客,风如刀片刮在他们三人的身上,吹得衣贴胸腹,骨廓分明。季云见庭院有几株漂亮的植物,顿了顿,不肯罢休,还问顾越讨要。顾越笑道:“那是兰花,耐寒喜阴,四季常青,我走后,长亭挖去便是。” …… 但凡官员贬黜离京,虽明文要求立即赴任,但情理上,总有一二月的缓期。在这段缓期里,安顿家人,拜别朋友,谁都不能催促,否则就是不规矩不地道。 奇的是,沉寂整个冬季的一百零八座坊里,在共守除夕之时,终又热闹起来。 动荡已过,岁月长流。 东市流行起一种新配料香囊,家家户户门前都爱挂,是虞美人的阿魏百岁香。 贺连的香坊开张,堂前珠围翠绕。苏安回家安顿过老少,把牡丹坊的日常事务交给集贤阁的旧友,便是高高兴兴,如约而至,同丽娘、钱老爷、张半仙、七娘等,送来大批订单,追着贺连要茴香。贺连见人多,借口忙,怕亏了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