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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易尘的声音格外平静,甚至有些像是拉家常。 这些年,柳易尘很少遇到清楚自己过往的人,除了当年捡到他、给他一个机会,亲手把他拉出泥潭的卓扬,袁安瑞竟然成了难得的一个。 施岩听着两个人的对话,有些不好的预感,但柳易尘根本没给他插话的机会。 “我和你说过,我是被领养的。” 柳易尘开场白平平无奇,施岩却陷入了惶恐。 他一直清楚,柳易尘不是这么敢于面对过去的人。 柳易尘是为了自己。 但其实他并不需要柳易尘这么做。 “我的养父是一个很好的人,他叫柳景山,六岁那年,他领养了我。” 柳易尘说得很慢,完全没有意识到施岩究竟是什么时候把袁安瑞请走了,又是什么时候把自己抱进了怀里。 六岁之前,柳易尘一直以为自己是没有未来的。 相比于会说话、活泼开朗的小孩,柳易尘在福利院里并不讨喜。 更重要的是,听说,他是“小三生的孩子”。 没有人想要这样的孩子,尤其是一个六岁的、已经不会天然亲近他人的孩子。 于是直到六岁,柳景山带走了他。 六岁到十二岁,是柳易尘最快乐的六年,柳景山教会了他如何与自然相处,也教会了他如何与自己相处。 柳易尘的养母周慧不识字,木讷寡言,和柳易尘并不算多有共同话题,但也给了柳易尘足够的爱。 直到十二岁,柳景山患癌离世。 治病三年,家里也早已家徒四壁。 为了让柳易尘能够继续读书,周慧改嫁给了县城里的一个中学老师。 那个人叫任正,是柳易尘的继父。 任正在县城当语文老师,有过一个妻子和一个女儿,但在女儿十岁时便和妻子离婚了,孩子也给了妻子。 周慧不识字,相亲遇到任正后觉得是自己占了便宜,柳易尘的中学又快要开学了,便很快就和任正结了婚。 任正起初对柳易尘是极好的。 他会扶着柳易尘的手教他写毛笔字,也会特意将柳易尘调到自己班级。 任正是年级主任,有自己的办公室,午休的时候会招呼柳易尘去自己的办公室午休。 他想,失去过的东西又回来了。 被亲生父亲抛弃过,又被养父抛下了,现在却又有了另一个爸爸,真好。 事情很快就发生了变化。 甚至没等柳易尘读完第一个学期。 那个冬天的午后,柳易尘在任正的办公室里午睡。 暖气很足,他只穿了一件校服外套。 朦朦胧胧的时候,有手钻进了衣服里。 柳易尘的认知里,任正是个严肃、认真的老师,也是个稳重的父亲。 虽然觉得奇怪,但任正解释说,是看柳易尘的衣服卷起来了,怕他着凉,替他拉一下。 于是柳易尘也就忘了这件事。 但很快,任正的动作就从试探变得更进一步。 小县城的中学,没有性教育课。 就算有,也不会有人向十二岁的少年说明“五十多岁的继父将手放进他的衣服里”这件事意味着什么。 再后来的事,柳易尘就越发记忆模糊了。 出于自我保护,大脑屏蔽了太多的部分,但仅仅是残留的零星片段,也足以让柳易尘在回忆的时候战栗。 柳易尘发现不对是第二年的春天。 那年,县城里有个女孩自杀了。 和他一样的遭遇。 柳易尘终于明白了,不是每个人的父亲都会用这种方式表达亲切。 他也从来都不喜欢任正那么对自己。 于是,他向任正表达了自己的抗议。 柳易尘以为,任正会和往日一样温文尔雅、慢条斯理地和他讲道理。 然而从那天开始,任正似乎完全变了个人。 他带着柳易尘去了县城的棋牌室。 那里聚集了太多人。 人们说着柳易尘从未想过的话。 “好好的闺女,养这么大说死就死了,也没留到嫁人的时候,真是一点都不懂为家里着想。” “她爹可是县里当官的,这闺女也真是不懂事,这么一来,她爹前途都没了,她娘还能有好日子过?这种丑事,她不闹谁能知道?” “这事儿村里不是多着呢么,我前院儿那个,后来妈和爹离了,让女儿嫁了,三个人还住在一起,日子美得很呢,孩子还是不懂事啊。” 柳易尘似懂非懂。 但他听明白了,任正是来给他下马威的。 从那天开始,任正再也不找任何借口了。 他说,都怪柳易尘长得太好看了,像个小姑娘一样。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任正懂法。 他不敢再做更多。 但这也已经足够了。 整整一年,柳易尘都在试图躲避,他甚至想过逃学、离家出走。 然而每当他做出反应,任正就会对周慧施加暴力。 周慧一直觉得,嫁给任正是她配不上任正,她亏欠了任正,因而一直默不作声地忍着。 甚至,周慧觉得,柳易尘不够懂事,不知道和继父好好相处,为此教育过柳易尘很多次。 柳易尘想过很多次,要把一切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