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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周日礼拜过后,众人散去,独他留了下来,走进了忏悔室里。 根栓跪在帘幕前,帘幕将他与神父隔开。 神父行忏悔礼时,听着神父低沉的声音,他的心仿佛就要跳了出来。 在胸口画完十字,根栓低声祷告:“主啊,请保佑我,我犯下了罪过。” 幽闭的隔间散发着木漆的味道,弥漫着的还有无声的安静,根栓甚至能听见帘幕那头神父轻微的呼吸声,似乎是在等待他的忏悔。 也许是沉默多日,再也无法压抑,也许是主在催促他的自首,他克制住心中的波澜,开了口。 “神父,我向你犯罪,唯独得罪了你, 如今我将坦白我的所有罪行。” 他知道,一旦说出,他可能无法得到神父的谅解,他将不再是神父的学生,不再是神父的仆人。 他害怕地微微颤抖。 愣是再说不出一个字。 片刻沉默后,根栓听到神父说道: “我灵愁苦,要发出言语。我心苦恼,要吐露哀情。我的孩子,你且告诉我,你犯了什么罪?” 神父温和的话语仿佛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让他不管不顾,全盘托出。 根栓战战兢兢地讲述着自己深埋已久的情根,怕是第一眼时已经种下。 根栓坦白着他的那些邪恶的念头,是多么的任人不齿。 他绝望地描述着那一夜自己在神父身上犯下的恶,说道他吻了神父时,几乎有了哭腔。 眼泪滑落,根栓呜咽着,断断续续说着自己的痛苦,彷徨,懊悔,还有那隐藏着的亢奋和罪恶的憧憬。 他甚至道出他荒诞的梦境,那些梦里,神父竟然变成了他聘来的妻子,他以仁义,慈爱,怜悯聘神父为妻。 说到最后,他已泣不成声,只觉自己罪孽深重,怕要遭地狱之苦。 婆娑泪眼的根栓没有说出,比起地狱之苦,他内心最深的恐惧竟是从此与神父陌路,再无瓜葛。 他低头跪着,泪如雨下掉落在裤子上,很快就湿了一团。 可在这些断断续续,敞开心扉的自剖后,他心里有一处豁然明朗。 他似乎明白了自己对神父的心。 那不是对恩人的感激,不是对先生的尊敬,不是对知己的情谊,不是对上帝使者的虔诚,亦不是血气方刚的一时兴起。 那是人间最世俗的情,却亦最动人。 他猛地吸气,眼泪也戛然而止。他心中澎湃,却又有着从未有过的清明。 帘幕那头传来了神父的叹息声。 “根栓啊,主爱永恒。” 根栓抬起满是泪痕的脸, 盯着帘幕,似乎想要透过帘幕看清神父的眼睛。 “只要你虔心忏悔,主会宽恕你的罪过。” 帘幕那头平静的声音传来,依旧是熟悉的和善。 根栓却第一次感觉到,这样的和善里藏着让他心头一绞的无情。 博爱的极端,翻成冷漠。 根栓用手心胡乱地抹去了残留在脸颊上的泪珠,略带沙哑地声音问道: “那神父呢,神父会宽恕我的罪过吗?” 神父似乎并不惊讶根栓的提问,回答道: “自会宽恕你的罪过。” “那是以上帝使徒之名,还是以罗舫济之名?” 根栓未来得及的思考,就已脱口而出。 问完话,根栓的心七上八下,手紧紧握拳,周遭满溢着紧张的气息。 这次,寂静终于由神父编织,安静与紧张的氛围弥漫在黑暗的隔间里。 根栓的疑问似平地的惊雷,惊得神父心中一颤。 根栓不知道,罗舫济就是上帝的使徒,上帝的使徒就是罗舫济。 在他幼年听到上帝的召唤后,前往上海入读神学学校,马神父就为他改名为舫济,希望他效仿大圣人圣方济各,笃守和平与美善。 十多年来,他早习惯了自己是上帝的信徒,习惯了主为他安排的身份,他做过神学生,如今是神父,他与主之间千丝万缕,他毫无保留地爱着主,不自夸,不张狂,不求自己的益处, 不轻易发怒。 可是他再也听不到主的声音了啊。 他的世界安静地如生活在真空里,他内心痛苦挣扎,怀疑像一条毒蛇缠绕着他,越缠越紧,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那晚与其说是美酒让他作了无礼之事,不若说是心中的迷蒙让他放弃了多年的教导克制。他想知道,他罗舫济,还可以有怎样的生活。 他甚至生出一丝怨念,把什么忍耐,什么节制,故意通通抛去脑后。 他在少年人的吻里放弃了挣扎。 他罗舫济,是否还可以有别的爱。 酒醒后的几天,多年的训诫让他依然可以履行着神父的职责,可他内心几近癫狂。 因为他的世界完全安静了。 他生活在了真空里。 如今再面对着眼前的少年,他不禁感慨,这是主再向他指引另一条路吗。 原来在神父的外袍下,在这个叫罗舫济的名义外,他真正的归宿却是世俗的爱。 也罢,也罢。 根栓低着头,持续的寂静让他似乎身处北极之地,寒冷刺骨,可得不到回答的沉默又像让他身处丹炉之中,内心备受煎熬。 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忏悔室的门打开了,一个身影逆着光,站在他的面前。 是神父。 根栓不由屏住了呼吸。 这次,换做跪坐着的根栓,抬起头望着神父。 神父美好的姿容下褪去了熟悉的和善,换以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平静,眼睛里的情绪也陌生得很。 不再是济世的仁慈,而是染上了烟火的气息。 根栓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见神父弯下腰,双手捧起他的脸,凝视着他,缓缓开口道: “我以一个世间男子的名义,宽恕你的罪过。” 听到这句话的根栓,激动地几欲颤抖。 他望着神父渐渐靠近自己,他看着神父清秀的面庞离自己越来越近,清晰地他都可以数清神父眸子上细长的睫毛。 根栓慢慢闭上了眼睛。 愿作轻罗着细腰,愿为明镜分娇面。 神父的唇轻轻贴上他的,温润的感觉随着唇瓣立时传遍了全身,似有烟花在他心头绽放。 “砰!” 忽然,不知哪里来的东风吹开了教堂的大门,一束阳光顺着敞开的门厅直直地射了进来,洒在弯着腰的神父的身上,点亮了昏暗的忏悔室。 一片衣袂迅速地消失在门旁,无人留意。 神父愣住了。 他直起身,转了过来,颤栗着伸手似要抓住散落在空气中的光点,他顺着明亮的尘漫望去,教堂顶上五彩的玻璃洒上了圣光,格外耀眼,瑰丽的色彩让人目眩神迷。 罗舫济静静地望着着花窗上叁王朝圣的图案,他们头顶上的金色光环熠熠生辉,圣母衣着上的那抹翠绿透着柔和的圣光。过去近叁十年的人生片段在他脑海里飞速闪过,他由混沌到清明,由疑虑到坚定,颤栗着的手渐渐收回,他似乎再次听到圣洁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他的世界不再悄然无声。 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主再次召唤了他,或者,是他恍然明白,爱有千万模样,可在他心中,唯圣爱永恒。 爱是永不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