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节
婢女应了一声,又将茶叶在锅中稍稍煮了片刻,便将茶盛了起来。 魏玄冲:“给我也来一碗吧,不用加酥酪和牛乳。哦,给摄政大将军也来一碗这样的茶,除了茶叶,什么都别加。” 魏玄冲甚至都没有问过拓跋缺一声,便替他要了那样的一碗茶。 而拓跋缺也不见任何不悦,只是从魏玄冲手上接过了他给自己递来的茶,吹了两口便抿了抿。 端起茶来的俞松谋不动声色地看了两人一眼,并等待起他们说出今日的来意。 “我已向从神都来我王城的沿途城郡都发去了折子,问他们是否有见到大商来的和亲公主。现在,已经陆续有当地的守将给我发来了折子。 “他们之中已有人见过晋越县主了。只是时间上,他们可能都记得不那么清晰。但我已敦促所辖范围内的各地守将,若有人现在见到晋越县主,一定要以礼相待,切不可冲撞了公主。” 拓跋缺挥退了那个奴婢,态度真挚地说出此般话语。 魏玄冲则也将其一句一句地译成了商言。 俞松谋听到这些,拿着茶碗的手一个用力,面上的表情却是让人看不出变化。 此时他还不知赵灵微的公主封号。 拓跋缺也明白这一点,因而就还是在豹骑将军的面前,以晋越县主来称呼这位和亲公主。 仿佛已经好几日都未有说出过连贯话语的俞松谋终于开了口。 “从她离开神都之日算起,到现在,已有多久了?” 宫城起火的那天,俞松谋已被困在那座地牢里不知几日了。 他一听大商竟是决定用赵灵微作为和亲公主,将他换回去,便目眦欲裂。 待到他回过神来时,他已然握着手中抢,骑着马率人来到宫城之外了。 于是他便,将企图阻挡他的人,全都杀了个干净。 但拓跋缺当日却显然玩弄了话术。 他让俞松谋以为大商只是这样决定了。 却不知,公主已然在路上了。 当王城易主的消息传至大商时,他心心念念着的人,便被困在敌国之境了。 如此一来,他之所作所为,竟是让和亲公主陷入了更为深重的危险之中。 他已然,万死不辞。 魏玄冲显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不敢再有丝毫隐瞒,直接说道:“公主殿下是在上个月的初九离开神都的。到今日,应当足有一个月了。” 他未经拓跋缺便给出了这样的回答,也让俞松谋确定,他并不是只会为自己与拓跋缺进行传译的译语人。 魏玄冲接着说道:“若是按照平日的速度,公主殿下的确应当已经抵达王城。但……魏国地处北边,冬季多雪。若是道路被积雪所堵,耽误个十天半个月,倒也是时常的事。” 他的这句话,便是在担心晋越县主已然遭遇不测。 意识到了这一点的魏玄冲便不先向拓跋缺传译这些,并说道:“俞将军,魏国地处北边,冬季多雪。若是道路被积雪所堵,耽误个十天半个月,也是时常的事。” 说完,魏玄冲便用魏言将这番话语同拓跋缺又说了一遍。 拓跋缺很快表达了认同之意,并接着说道:“正是如此。我已传信下去,若是谁能将大商的和亲公主安然送至王城,便会给他们厚厚的赏赐。届时,豹骑将军定能与心爱之人再相聚。” 俞松谋从未对拓跋缺说起自己对于晋越县主的爱慕之心。 但他在得到消息那日时的表现,以及他从宫城之中夺回的那把钩镰枪,这些都已经让拓跋缺明白了两人之间可能的关系。 这般细腻的心思,倒是与那些粗犷惯了的魏人武将全然不同了。 俞松谋沉默了片刻,也不抬眼,就只是说道:“你是我大商的人?何以小小年纪就跟在魏国王子的身边做事。” 他不知魏玄冲姓名,便也不知该如何称呼眼前那青年。 在俞松谋的眼中,此人行为举止甚是得体,且气度不凡,比起神都之内的那些皇亲贵戚也丝毫不差。 他此言一出,魏玄冲当然会明白,这句话,是冲着他来的。 可回答他的,却并非眼前的这个青年。 那是口音极重的商言。 是对于久居神都的人来说,并不那么和谐好听的商音。 “那或许是因为,玄冲不想看着偌大的赵启江山,便就此落入了外姓之手。而我又拥有一半的商血。玄冲流亡至此,便想要辅佐我,登上魏国主之位,以图大业。” 这是……大商北地的口音。 魏国上下皆知,拓跋缺的母亲原本是一名身份低贱的女奴。 却不知,那是被他们从南边的大商那里掳来的女子。 反正,这种说不上原本到底是来自哪里的女奴,魏国有很多。 这些奴隶混在一起,也没有那么多人愿意去细究她们究竟是打哪儿来的。 俞松谋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 在慈圣皇帝继位之前,大商的国号并非为“商”,而是为“启”。 又因为启朝的皇帝姓赵,因而这一脉已然没落了的皇族便被人称为“赵启一脉”。 “你是谁?” 俞松谋在盯着眼前的青年好一会儿之后,问出此言。 “在下魏玄冲,乃宰相魏恒安与兰陵长公主之孙。” 魏玄冲终于收起了自己表面上的那份温和。 在说起自己的身世时,他的面色几乎可称得上是冷若寒霜。 “家祖曾在先皇想要立陈瑶为后时多次上书反对,称其品性不足以被立为皇后,因而便被她记恨在心。” 在大商,慈圣皇帝的名号可以说是无人不晓。 可她的本名,却几乎无人知道。 但这样一个平凡得与其野心以及手段毫不相称的名字,却被魏玄冲张口说出。 “后来,陈瑶得势,便处处针对家祖。家祖无奈之下只得告老还乡。没曾想,即便如此,也还是未有被她放过。 “在陈瑶以太后之名当政时,便诬陷家祖意图谋反。案子还在调查时,家祖便已被陈瑶提拔起来的佞臣逼迫自缢了。祖母因此郁郁而终。 “待到魏家失了兰陵长公主之庇护,便更是……被陈瑶杀的杀,流放的流放。一些人被流放去了岭南,另一些,则被流放去了敦煌。” 如此深仇大恨即便已然过了近十年,也依旧记忆如新。 那让魏玄冲一经提起,便眼中透出nongnong的恨意。 可很快,他便笑了起来。 魏玄冲又道:“但这也只是我一家之遭遇。死于陈瑶手下的启朝勋贵又怎还能数得过来?如今枝枝蔓蔓俱已被她砍光,只剩下与其有关的主干,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像狗一样向她陈姓之人摇尾乞怜!” 说到这里,魏玄冲怒意又起。 “哪怕是魏国人、匈人、吐罗浑人加在一起,也没有杀我赵启一脉那么多人!她如何敢说自己是慈圣皇帝?慈在何处?圣,又圣在哪里?给自己加封如此名号,实乃厚颜无耻,滑天下之大稽!” 混合着杀意、愤怒与不甘的情绪直直地冲向俞松谋。 那已然让拓跋缺感同身受,被激起了杀气。 他也几乎要感染了俞松谋。 但片刻之后,豹骑将军却是问他:“你既想把陈商一脉连根拔起。将他们赶尽杀绝。你又想杀多少人?你得如何才能与让你如此痛恨之人,有所不同?” 第66章 大商, 神都之北, 大云寺。 “这些日子来,让人烦心的消息,实在是太多了。 “先是那蜀地的妖女,装神弄鬼,聚集了一帮目不识丁的庄稼汉,居然也敢自称皇帝,想要造我的反。” 这一年的元日之后,便没传来过好消息。 糟糕的消息则更是接踵而至。 慈圣皇帝因而便来到大云寺礼佛。 并且,她还把自己的女儿承安公主,以及侄女溧阳县主也给一起带来,好让她们能陪自己散散心,说说话。 这在过去,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过去的慈圣皇帝精力充沛,仿佛可以从早到晚、一直不停地与她的那班大臣、亲信讨论政事,既不觉得累,也不会觉得心烦。 这是一位权利欲颇为旺盛的女皇帝,也似乎根本就不会把时间花在与家中小辈的闲谈之上。 但开年之后,她却似乎,慢慢地变了。 “而后又是太和。” 在说起自己的这个孙女时,慈圣皇帝甚至在心中哀叹起来。 “朕不该那么着急就让太和上路的。若是能晚个十天半个月再出发,太和何至于像现在这样,被困在魏国,也不知如何了。 “现在朕是既赔上了太和,也没让豹骑将军回来。 “还有怀光。怀光也是已在朕身边待了多年的千鹘卫了。” 这是一位皇帝。 同时,她也是一个盛年不再,逐渐走向老迈的妇人。 跟在她身后的承安公主连忙上前,扶住已然悲痛不已的母亲,轻声说出安慰的话语。 “最后,又是我儿!” 说着,慈圣皇帝抓住了承安公主的手,说道:“我刚下旨让汉阴王回到神都来,他便失足落水溺亡了。这必是有人在害他!此事,朕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还你大哥一个公道!” 溧阳县主陈伊水也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