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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8一念恍惚

    那些回忆太丰盈,让现实负担不起。

    接下来的几天在忙碌中飞逝而过。偶尔工作闲暇,钟情想起从前在星澜时的种种,不禁生出些许恍如隔世之感,想到也有些日子没与李茶联络,便打算下班后与李茶一起吃个晚饭,好好聊聊。却不想连着两天下来,李茶的电话都打不通。钟情纳闷之余,想到不久前李茶在电话里提到石路成的现状,心里难免又有些唏嘘,但因为手头工作太多,周末又与黎邵晨有约在先,只想着等忙过丽芙卡的案子,再去石家探望一二。

    至于与陆河之间旧事的清算,钟情望着办公桌上的日历簿,心里已经有了决断。丽芙卡的招标会议就在下周,等她把这个工程全权拿下,也就算她在卓晨正式站稳脚跟,届时再把陆河约出来,与他当面把两人分手的事讲清,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两人之间再无交情,互不干涉。

    也正是在这样梳理心思的过程中,钟情逐渐意识到,对一段感情作别,形式上要做得分明,不能稀里糊涂;但更重要的还是自己心境的转变。像从前那样连陆河的名字都听不得别人提起,无论她与陆河见多少次面,提多少次分手,心里始终还没过了这道坎。

    如今在卓晨的工作忙碌踏实,人际关系也简单,再加上有黎邵晨这个话篓子时不时地抢镜,每天早晚还主动接送上下班,钟情心情愉悦之余,几乎没有时间精力再去伤春悲秋。渐渐地,她发现自己想起陆河的时候,心绪越来越平静,再也不会有像一开始那样撕心裂肺的疼痛了。

    然而生活,有时就像一泊湖水,无风时宛如镜面,但总会有风来的日子。

    周五这一天的中午,钟情突然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她摁下通话键就把手机放在桌上,一门心思比较着手上两种原材料的细节,准备一听到对方是广告推销就直接挂断。然后手机那端静默片刻之后,突然传来一道仿若梦中的熟悉嗓音:“钟情,是我。”

    钟情抬起头的时候,有了一瞬间的恍惚,彼时窗外天色阴沉,远远望去,城市上空似乎漂浮着巨大的灰色云朵,钟情突然记起来,早上临出门的时候,看到天气预报说今天会有雪。

    几秒钟的恍惚和沉默,对于手机那端的人来说,却仿佛隔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男人的声音听起来颇有几分踌躇:“钟情,你能听到我讲话吗?我是陆河。”

    钟情放下手里的东西,拿起手机调整了话筒模式:“我在听。”

    陆河的声音在听到她的声音之后,突然急切起来:“钟情,我想……我们是时候见一面谈谈。”

    钟情的目光停留在日历簿上的那个黑色圆圈,开口的时候,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冷淡而克制,自己听起来都有点陌生:“我最近很忙,如果要见面,不如挪到……”

    “我知道你很忙,但你相信我,这次见面真的很重要,对你对我,都非常重要!”手机那端的男人站在偌大的空房间里,背脊挺得笔直,行走间颇有些踌躇满志的味道:“不会耽搁你很长时间,就趁着中午吃饭的时间,我们老地方见好吗?”

    钟情又看了一眼日历上的那个黑色圆圈标记,深吸一口气,她已经做了决定:“好,正好我也有些事想跟你说清楚。半小时后见。”

    “我一定会提前到,帮你占位。”陆河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松了一大口气,他稳了稳声线,嗓音也低了下去:“钟情,我很想你。”

    钟情猝不及防地挂断电话。

    从办公室出去的时候,她微低着头,眉心紧蹙,走路却很急,甚至都没注意到刚好跟黎邵晨擦肩而过。

    黎邵晨从很远就看见她,走近了便看出她脸色难看得厉害,想要拉住她问发生了什么,却发现她穿着大衣,拎着皮包,明显是急匆匆赶着要出去,甚至都没注意到自己大衣扣子系错了两颗。

    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黎邵晨表面看着是个急性子,其实从部队出来的,哪有没有好耐性的呢?他走到距离钟情办公室最近的一个位子,问坐在那的同事:“钟总监是怎么回事?”

    那位同事本来就是个眼尖的,听到黎邵晨问,立刻一连串地说道:“刚刚钟总监办公室门打开着,我看到她接了个电话,脸色立刻就不好了。这不,原本约好了大家待会儿一起去楼下新开的港丽餐厅尝尝鲜,她也说不去了……”

    真正了解之后,就知道钟情这个人非常简单,她在平城认识的人也不多,能让她脸色骤变急匆匆离开的,无非也就那么一两个关键人物。黎邵晨心里已经有了数,便拍了拍同事肩膀:“你们中午吃好,我也不去了。”

    那女同事颇为理解地点点头,还不忘了给黎邵晨出主意:“黎总,女孩子遇到困难时有人及时出手,最容易产生好感以身相许了!”

    黎邵晨本来已经转过身了,听到她这句话又转过脸,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成,就借你吉言!”说完,也步履匆匆下了楼。

    钟情没有自己的车,临时出行难免不便,她在楼下等了好一会儿才打到辆出租,招呼司机师傅往从前的学校开去。

    电话里陆河说的老地方,是从前钟情和陆河常去的一家牛rou面馆。店面不大,就开在校园门口外的一条小巷子里。从前陆河每次从外地来到平城看她,两个人都会到这家面馆吃东西。再后来,钟情毕业了,而陆河考来了这所学校,两个人的约会地点,除了商场、公园、钟情的家,便是这所偌大的校园了。而每次从校园出来,两个人最常去的就是这家面馆。

    钟情是地道的南方人,并不十分喜欢吃面,但这家面馆的牛rou汤滋味非凡,她在学生时代就三天两头奔着这家馆子的面汤来,常常面吃一半剩下,汤却喝个精光。再加上价格适中,面上的浇头给的实惠,常常每天还不到饭点,小小的面馆就挤满了人。

    陆河说提前去占位,也不是没道理的。

    钟情脑子里乱糟糟的挤满了回忆,一会儿想起两个人从前吃东西时,陆河俊美的侧脸,一会儿又闪过两个人最后在医院见面那一次,陆河冷着脸毫不客气赶她出病房的模样。深陷在回忆之中,钟情时而因为回忆里那些美好的小细节绽出微笑,时而又因为陆河的绝情和背叛心头绞痛,到了这一时刻,她才发现,她可以把这个自己曾经爱过恨过的人赶出生活,却没办法彻底摧毁两个人共同拥有过的美好过往。

    她强忍住含在眼眶里的泪水,突然仰起头,有点神经质地想,对待失恋之人最幸福的刑罚,大概就是赶紧出一场会令大脑失忆的车祸了。无知即是幸福,说的大抵就是这么个情况。

    发呆的时候,时间总过得格外快。车子停靠在学校外的那条小巷,钟情从包里数出零钱,有点稀里糊涂地下了车,冷风一吹,脑子瞬间清醒过来,不用擦不用抹,眼睛里残余那点泪在一瞬间蒸发干了。

    她对过去两个人共有的回忆再舍不得,生活是没办法回头重来的。早点把话说清,对他们俩都不失为一件好事。

    学校外的这条巷子本就窄小,道上的砖块坑坑洼洼,许多年都没修补过了。钟情穿着有些跟的鞋子走在上面,多少有些迈不开步子。她抬起头看着道路两边没了叶子的柳树,许多细节不用去刻意回想,早已经深刻地印记在脑子里。她记得每年春天的时候,这里会飘起令人恼火的柳絮;夏天的时候走在这条小巷子里,热闹的蝉鸣会一直挣扎到初秋;冬天下雪的平城最美,学校里头有两棵高大的柏树,每年下雪都装点的如同北欧童话故事里的圣诞树。她还记得,她跟陆河在这样坑洼不平的小路上抢食过臭豆腐和麻辣烫,在下着雪的校园里跟她的同学一起堆过雪人,还在飘起黄叶的梧桐大道上用借来的相机给彼此“咔嚓”“咔嚓”不停地拍照……

    那些回忆太丰盈,让现实负担不起。

    钟情走进那间小面馆,里面的人却没有想象中的多。陆河穿着一件白色羽绒服,里面是暗红色的鸡心领毛衫,整个人收拾得异常清爽,坐在最靠里面的位子朝她招手。

    走进去,钟情才突然意识到,这个时节,学校里早就放假了。也难怪向来生意红火的面馆能有多余的座位。

    朝着里面的座位一步步走过去的时候,熟悉的牛rou汤味儿飘进鼻子里,钟情看着那张曾经在梦里描摹过无数次的熟悉面孔,心里无法控制地生出一个念头来:她和陆河,恐怕真的要在今天结束了。

    都说女人的第六感准得惊人。钟情却觉得,有时这样那样的预感,其实来源于生活中无数累积起来的细节。

    怀揣着这样的念头,她在桌子对面坐下来,随手把背包放在身旁的凳子上,朝着陆河扯出一个微笑。

    陆河似乎被这个微笑所鼓励,朝着她也露出一抹安抚的笑,转过身对面馆老板说:“我要等的人已经来了,老板可以下面了。”

    那老板站在屋子中央吆喝一声,后厨传来另一个声音的应答声。这样的一唱一和,显得默契无比,是在无数个日夜的劳作与配合中无意识形成的。陆河见钟情有点出神,便出声问:“想不想……喝点什么?”

    钟情下意识地“嗯?”了一声,回过神,才反应过来陆河问的问题,她微微笑了笑:“天冷,喝热汤就足够了。”

    陆河仿佛才意识到不妥,连忙解释道:“对不起,我今天有点太着急了。只记得你最喜欢吃这家面馆的招牌牛rou面……待会你要是没吃好,咱们再去街对面的那家商场……”

    “不用了。”钟情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很快瞥开视线:“吃一碗面就饱。”

    陆河从一旁的竹筒里抽出方便筷,掰开来,将两支细长的木棍搓了搓,去掉上面的毛茬儿,这才给钟情递过去。

    钟情也没客气,接过来道了声谢。

    陆河的表情有点尴尬,过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说:“咱们两个……过去不会这样客气。”

    钟情没有讲话。两碗热气腾腾的面很快端上来,钟情低着头,先舀了一勺汤,喝进肚子里,这味道是熟悉而令人满足的。她微微舒出口气,又接连喝了两口,这才开始吃面。

    陆河面前的那碗汤面却没怎么动。

    一直到钟情再抬起头,他才笑着说了句:“怎么样,还是从前那味道吗?”

    钟情点点头,又低下头扒拉了两筷子,这才停了嘴。

    她拿出餐巾擦了擦嘴角,抬起头,看了眼陆河面前的碗:“你怎么不吃?”

    陆河笑了笑:“我不饿。”

    钟情皱皱眉,终究忍住没说什么。过了片刻,她抬起头,双眼毫不躲闪地注视着陆河的眼:“有什么话想说的、该说的,咱们今天,一次说清吧。”

    陆河的脸很白皙,眉眼清楚,即便是如今的年纪,依旧有着一种少年特有的清隽和俊美。他微微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抖动了两下,显得整张面孔有一种说不出的脆弱,钟情对他这样的表情十分熟悉,从前两个人每次吵架,尤其是他犯了错,就常常会露出这种表情来。

    钟情也曾经打趣说:“你这一委屈起来,简直比女孩子还招惹疼。”

    当时陆河是怎么说的来着,钟情恍惚了一瞬,才想起来,他当时说的是:“只要招你心疼就行。”

    这么想着,钟情不自觉地露出一抹极淡的笑容来,落在陆河眼睛里,就变成了那根救命的稻草,他突然伸出手,覆在钟情放在桌边的手背上,一双眼紧紧锁住面前这张令自己魂牵梦萦的小小脸庞:“钟情,有些事,不是你表面看起来的那样。我和石星的婚礼取消了。”

    钟情有些迟滞地抬起头,正好望进陆河的双眼,和黎邵晨不同,他的眼眸极黑极深,从很久很久之前,即便在两个人情最浓时,钟情也觉得看不透他眼睛里深藏的东西,到了今天,更觉如是。她感受着自己没有任何起伏的心绪,缓慢开口:“你和她的婚礼取消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陆河对于她的反应早有预料,听到这句话也不着慌,语气和缓地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气我,怨我,我也承认,这一年来我瞒了你许多事,但是钟情,我心里从来没有过别的女人,自始至终我一直想娶的女人,只有你。”

    钟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陆河却仿佛恍然无觉,继续紧握着她的手一口气说下去:“我妈今年年初患了重病,家里的存款只够维持住院最基本的开销,我没有办法,只能选择这条路。”

    钟情听到他从年初的事谈起,知道他这是说了实话,打算对自己和盘托出,心里静静的似乎没有一丝起伏,开口说出去的话却透着淡淡的嘲讽:“所以你就把自己卖了,跟千金小姐谈起了恋爱。你寒假时才进公司实习,石星几个月过来公司一趟,你居然能求得大小姐帮忙为你mama支付高额医药费。”

    陆河的眼睛又黑又亮,却坦坦荡荡,没有一丝被人戳穿的恼怒:“钟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对石星,从一开始就不是单方面的追求。”他突然将上身前倾,贴近钟情,双眼定定望着钟情的眼,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局。钟情,我只是为了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我从来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有那么一瞬间,钟情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但看到眼前人镇定自若的面庞,还有眼睛里坚定不移的情绪,她终于开始意识到,自己似乎把整件事想的太简单了。

    陆河也并没有要继续长篇大论的打算,他紧紧抓着钟情的手,力道大得连他自己的指关节都显出几分青白:“许多事情,你现在还不适合知道。你只要记住,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人;我和石家父女斡旋,只是为了拿回属于我陆家的东西。”

    钟情听得微微拧眉,刚想说话,就见陆河突然站起身,从口袋里拍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放在桌上,拉起钟情走了出去:“这里不适合说话,你跟我来。”

    钟情跟在他身后,一阵风似的被他带到学校外的那条小巷里,临出门时,她的眼前闪过一道有些熟悉的背影,刚想看清,却被陆河蓦然转身的动作挡住了。

    两个人站在小巷的拐角,钟情不愿再被他拉着到处走,甩开他的手仰起头说:“别再故弄玄虚了,话说清楚,我们就这样吧。”

    走到外面,陆河的脸色显得比在面馆里更苍白,他再次紧紧攥住钟情的手腕,欺近一步,将钟情整个人锁在那面墙壁上,微躬下背脊方便自己更贴近她:“你一直都这么倔。”

    这句话说得又低沉,又温柔,其中还含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叹息和委屈。

    钟情浑身一震,却不肯在这个当口投降,挺直脊背保持着微微昂头的姿势:“陆河,你也是工作过一阵的人了,有些事不要想得那么完美那么理想化。我不是一样奖品,你觉得自己没资格拿的时候就束之高阁;觉得自己有资本有实力了,又捧回来抱在怀里。好多事一旦发生,就不能回头了。你已经做了选择,不要到了今时今日再来跟我说后悔!”

    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除了是钟情多少个日夜来的所思所想,也不乏钟父那一番醍醐灌顶的功劳。虽然陆河道出的真相确确实实在她意料之外,但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好多事情,一旦发生,不问因由,但看结果。无论陆河与石星的结合有着多少隐秘和无奈,他选择放弃与她四年之久的感情,转而投向另一个女人的怀抱,就该料到他们两个会是今天这样的结局。

    陆河仿佛被什么东西陡然击中,整个人站在原地僵了一僵,微微转动了下脖颈,才又开口:“我没有那样看待你,你是我心里最珍贵的宝贝。我也没有做选择,从一开始,我就想好了接下来的每一步,之前那样对待你,是为了保护你,不是放弃你。”

    跟在黎邵晨身边久了,钟情也学会了似他那样嗤笑一声,只是她五官原本生得就冷,露出这样不屑的笑容,更显得让人不敢亲近:“你以为是在拍谍战剧?陆河,如果不是因为我父母,今天我压根不会来见你!”

    这句话显然又戳中了陆河的另一件心事,他深吸了口气,才开口道:“那件事根本是个误会,是我二叔,他以为我真的要娶富家女,才背着我想去把玉镯拿回来。我知道这件事让叔叔阿姨受惊了,事后我已经在尽力弥补……”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着什么:“钟情,你现在是不是跟卓晨的那位老总走得很近?”

    听到他提黎邵晨,钟情微微绽出一点笑,那笑容并不明显,却令她整张面容都柔和起来:“是。”

    陆河对她的脾气摸得一清二楚,知道她又倔又直,不懂隐藏,见到她在自己面前露出这副神情,心绪突然就有些浮躁起来:“你不要觉得他当时给你提供了工作机会,就对他掏心掏肺。钟情,像他们那样的人——”

    “像他那样的人,至少光明磊落。”钟情突然再次抬起眼眸,直视着陆河的双眼:“你所说的拿回你自己的东西,我虽然不知道全部的事,但我不笨,陆河,我有脑子,知道根据已有事实进行合理推论。但知道这样的真相并没有让我开心多少,反而更让我瞧不起你!”

    陆河原本就有些心浮气躁,听到她这样说,几乎一瞬间就气笑了,他原本生得俊美,露出这样冷峻的笑容来,几乎会令所有涉世未深的小女生为之心折,可钟情已经不是当初天真未泯的小女孩了。

    钟情在一瞬间流露出的警惕神情,如同一根小小的荏弱的火柴,点着了落在他的心里,就势燃成一片燎原大火:“瞧不起我?这世界上所有人都可以瞧不起我,只有你不可以。”他低下头,额头紧紧抵住她的,一字一顿说话的时候,冰冷的嘴唇狠狠擦过她的唇瓣:“因为我,是为了你,才会做所有这一切,我是为了这世界上我最爱的两个女人,我的母亲、和你,才选了这条不能回头的路!”

    钟情觉得又荒谬又可怕,下意识地抬起手去推他:“你胡说什么!”

    即便已经走到分道扬镳的地步,钟情从未想过将眼前这个男人想得太坏。他们两个相携走过大学的青葱校园,又一起经历了毕业、找工作、考研究生的迷惘和踟蹰,相识六年,相恋四年,他们两个过往的生命如同两棵毗邻生长的树,彼此的枝杈在成长的过程中已经紧紧纠缠在一起。哪怕从某一天起两棵树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生长,那些一起纠缠一起成长的经历已经融进了对方的骨血,是没有办法更改和抹杀的。想否定对方,就得先一步否认曾经的自己。可是此时此刻的陆河,极端,狰狞,抵死纠缠,让钟情陌生得害怕。

    陆河一把攥住她推过来的手,另一只手也紧紧攥着她的手腕,这样将两个人四只手一齐举到他们两个中间,如同捧着什么珍而重之的宝物,低下头缓缓说道:“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怎么可以瞧不起我。我看着你每个周末清早起床去菜市场买rou买菜,为了块八毛和那些小贩争执;我每周宁愿自己做一个半小时地铁挤公交跑过去看你,也不愿你总是坐那么久的车过来只为见我一面、陪我在学校里晃荡半天;我陪你去商场买衣服,逛了一圈又一圈,连那里面一条连衣裙都买不起,却不得不跟你一起待在那里,因为商场空调开得足,冬暖夏凉,我们两个除了你租的小房子,再也找不到更舒适的约会的地方……”

    陆河的声音长长久久响了下去,钟情原本冷酷而麻木的情绪,因为他的声声句句,也被带到那些琐碎得早已经湮没在无数个日日夜夜的回忆里。那么多个日夜星辰,无数的细枝末节,有一些连钟情自己都不记得了,却在陆河温和而执着的声线里,再一次生动地跳跃在脑海里,那么清晰,那么鲜活,仿佛就发生在昨日,却已经是两个人携手走过的漫漫四年。

    陆河的声音终于再一次有了起伏:“曾经我以为只要我努力,来到平城,考上一个不错的研究生,跟你一起奋斗、努力,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不会再让你为了一点小钱捉襟见肘,不会让你眼巴巴看了一遍又一遍时尚杂志上的高跟鞋,最后却只能去网上买款式类似的便宜货!可是在你生日那天,我送给你项链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想让你过上人人羡慕的好日子,光靠踏踏实实日复一日的努力根本不行!想要出人头地,想成为人上人,就必须要付出代价,必须要走一条注定不平坦的路!”

    钟情再也忍不住了,开口的时候两颗熬了许久眼泪倏地掉下去,落在不知道谁的衣襟上,没有半点声响:“我从来没觉得那样的生活不好!我跟菜场小贩讨价还价,从来没觉得丢人;我看着杂志上的明星款去网上买类似的仿款,也不觉得有什么委屈。生日……生日你送我的那条项链,不是真金白银的,但那个吊坠上刻着你和我名字的缩写,你跪在地上跟我说别的男人跟女朋友求婚时才会说的话,我一点不觉得难堪,我很幸福!跟你在一块的时光,即便是吃苦我也觉得很幸福!”

    “可是我觉得难堪!”陆河白皙的额头上青筋勃起,攥着钟情手腕的手指紧紧收拢,连弄疼了她也不自知:“我掏出整颗心去爱护的女人,却因为我要过这样的日子!星澜公司原本就有我陆家的一份,我凭自己的本事把它拿回来有什么不对!”

    钟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成串的泪珠无声地落下来:“你……凭自己的本事拿回来,就应该走法律途径,怎么能去欺骗女人的感情。这件事,你究竟筹谋了多久,我竟然一点儿都不知道,你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陆河蓦地松开她一只手腕,转而把她整个人抱在怀里,说是抱不够恰当,那姿态更像是在拼尽全力在抱住一棵可以救命的浮木,一面紧紧搂住她的脖颈,一面不停地落吻在她的发顶:“我再可怕,也是对着别人。对你,我始终都是一片真心……”

    钟情用尽全力也没能将他推开,只能不停地捶打着他的肩膀:“陆河,你不可以这样,我们已经分手了。”钟情深吸一口气,语音带颤的说道:“你已经做了错事,拿回你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别再想以前的事,好好过现在的日子吧。”

    陆河一把将她推开一点距离,手掌却依旧掌握着她的肩膀,眼睛因为泪水憋得通红,望着她的时候,神情如同一只被抛弃的小兽:“你只是因为太生我的气了,一时没办法原谅我,才说这样的话,对不对?”

    钟情任由无数的泪珠扑簌而落,仰起头望着两个人头顶灰蒙蒙的天空,哽咽着回答:“不是。我们两个都变了,没办法再一起过下去了。”

    陆河颤抖着,说出话的嗓音几乎听不出往日的温和优雅:“你,喜欢上黎邵晨了?”

    钟情抬起手抹掉脸颊的泪:“无论我以后跟不跟他在一起,我都没办法再跟你继续了。”她张着因为哭泣过多而红肿的眼睛,看着陆河:“咱们两个走到今天这一步,跟别人都没关系,只怨咱们自己。”

    陆河整个人如同一个丢了心爱玩具却死活不甘心的孩子,涨红了脸嚷道:“不是!不怨你,你根本没有错,你是在怨我!你恨我!你怨我在你丢了工作的时候也不肯帮你一把!你恨我太绝情!”他的唇边突然扯出一缕笑,语速又急又快:“钟情,你根本是个傻姑娘,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石星为什么会开掉你,是我故意在她面前提起你,让她对你生出怨气,才不问缘由地炒了你。”

    他见钟情瞪大了眼,不由得抿着那抹淡淡的笑意,目露苦涩地说:“我这么做就是为了保护你,星澜当时已经乱成一锅粥,我是为了让你远离是非。后来那笔钱,你也收到了吧,那次你去医院探望石路成,就为了感谢他在最后时刻还不忘帮你一把。可是钟情,你想过没有,当时石路成整日昏睡,意识不清,后来又嘴歪眼斜,话都说不清楚,他是如何授意财务将那么大一笔钱打给你?傻丫头,那笔钱是我打的。”

    钟情整个人浑身发冷,即便从前受到再大的打击,她难过、挫败、孤立无援,也不会如此刻这般如坠冰窟。从前有再多的磨难,她都当是老天给自己的考验。可到了此刻才有人告诉她,石星的刻意刁难,恋人离开,工作丢失,乃至后来得到石路成打来的那笔酬劳,一切的高低起落,并不是老天的安排或者生活的磨难,而是眼前这个人的刻意为之。他就如同那只命运的大手,站在云端低头俯望,让自己哭,让自己笑,看着自己因为失恋和丢工作的双重打击一蹶不振,又转过头以星澜公司的名义打来一笔钱聊作慰藉。如此冷酷,如此不近人情,又如此让人可畏可怕!

    钟情全身抖如筛糠,积攒了许久的力气,扬起手臂想打他一个巴掌,再一次被陆河轻轻松松拦下。他看着钟情,脸上那阵因为愤怒和绝望而兴起的红晕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奇异的笃定:“钟情,你现在生气,伤心,怨恨,都是正常的,所有人遇到你这种情况,都会产生类似或更强烈的消极情绪。我今天来,就是给你当出气筒的。你说的那些话,我听过就忘了,一点儿都不会往心里去。但是你要记住,这些话,以后哪怕只有咱们两个人,也不能再说了。”他握着钟情渐渐攥紧的拳头,轻轻在自己心脏的位置敲了敲:“不然,我这儿会觉得疼。”

    他缓缓松开钟情的手,珍而重之,仿佛真如他自己所说,将钟情当做一生中挚爱的珍宝。而钟情在他松开臂膀之后,却整个人都失重一般,倚靠着后面的墙壁才能勉强站直身躯。

    陆河又笑了笑,那双漂亮的黑眼睛,看着钟情,显出某种格外温柔的光泽:“钟情,你乖,在黎邵晨的公司再做最后一段时间,等一切尘埃落定了,我会亲自去接你回来。”

    说完这句话,他微微倾身,在钟情冰冷的脸颊落下一个轻吻,便沿着小巷,独自朝外走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钟情才一个人晃晃悠悠走了出来,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支撑着才搭出租车回到公司,甚至连自己的皮包丢在哪都无知无觉。好在风衣口袋里还有几十块零钱,这才勉强付了车费,神思恍惚地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