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
哥哥站在门边叹了口气, 他在想宫廷里服务的人都清楚,哪怕陛下看起来对待二皇子多么严厉苛刻,也没有人敢忽视对二皇子的服务。 并不仅仅是因为皇子毕竟是皇子,身份尊贵。 还因为当二皇子这里如果出了什么情况,不仅会引来陛下的雷霆震怒,还有皇太子殿下极为罕见的怒火。 哥哥很快就看到大皇子披着未穿好的外袍, 大步走来的身影,他没有在门口做任何停留,径直快步走到了床前。 大皇子在床边半跪下,手指有些颤抖地擦过他干裂染血的唇边,而后把身体俯下来,用头抵在弟弟的额头。 大皇子就这么一动不动了几秒钟,才直起腰,没有回头地低沉开口,声音里有风雷即将袭来的前兆:“去把陛下请过来,马上。” 哥哥抱胸站在一旁,看着大皇子开口:“你弟弟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是让我不要告诉你们的父亲,他说陛下不允许他留在皇宫里接受治疗?” 大皇子抬头看了一眼哥哥,“呵”得笑了声,双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他说的这种口不择言的混账话,小言都会当真。” 这样指责一位皇帝,已经也是“口不择言”,更何况那还是他的父亲。 哥哥却没有惊讶,而是慢悠悠地又补了一句:“你弟弟昏迷前的倒数第二句话,是让我不要告诉你,说你会担心。” 大皇子的目光顿时就显得柔和又哀伤,他抬手轻抚着弟弟的脸颊,仿佛是在向他诉说,又仿佛只是讲给自己听:“小言从来都是这样……他只想让所有人都幸福快乐,却把自己放在最不重要的位置。” 大皇子说着又轻合了眼睛,好像是要遮住眼眸中的水光:“我这样温柔的弟弟,在自己的家里……却要病到这样虚弱,才敢向人求救。” 哥哥扬了下眉,好像是觉得这样的情形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评价,只能转而问:“你准备怎么跟陛下说,我觉得你语气不是很好,最好不要对陛下太不礼貌……” 哥哥的这句话显然讲晚了,因为陛下也很快大步赶了过来,现在正是午睡的时候,他同样衣衫不整,大大地失去了仪态。 程惜曾在肃修言的记忆里见过慌乱抱着他的前任皇帝陛下,但从旁观者的角度再次看到失态的陛下,这种直观的冲击感依然强烈—— 正在匆忙冲过来的陛下,他的神色看上去不再威严高傲,甚至不再像是一个帝国的皇帝,而就是任何一个焦急懊悔的父亲。 陛下只是刚进房间,就急着喊出来:“小言!小言怎么了?” 一直就半跪在床前的大皇子在这时却突然站了起来,并且转过了身,他的手臂伸开拦住了靠近的父亲,并对他冷笑了声:“您这是突然想起来,您还有个儿子吗?” 陛下脸色铁青地沉默了片刻,程惜以为他肯定要暴怒,但他却只是将目光越过大皇子的手臂,打量了下床上的人后,目光中的焦急更甚。 大皇子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反而侧了侧头,有些讽刺地笑了:“您知道吗?小言不敢向人求助,只能打电话私下里央求程医生。因为他害怕自己一旦被您发现,就会被您赶出皇宫去……像上次那样,被您不留情面地赶出家去。” 陛下深吸了口气闭了闭眼睛,再次开口时,声音里竟然有一丝颤抖:“那是因为他犯了错,我希望他能改好……只要他肯改,我又怎么会骂他。” 大皇子又讽刺地笑了:“他犯了错?他真的错了吗?您会轻易地相信别人对他的指责,却连他自己的辩解,听都不想听一听?” 哥哥一直在旁边站着,这时候突然开口插了句嘴:“二皇子殿下半年前被送走的时候,有些心肌炎的症状,我今天看他的身体状况,似乎这半年来没有彻底好转。” 陛下把目光转向哥哥:“半年前他的烧不是退了吗?我以为他是装病逃避责任。程医生,如果他身体确实不舒服,你怎么不告诉我?” 哥哥挑了下眉:“高烧确实是退了,低烧还有,陛下在处理这件事之前,并没有向我询问殿下身体的具体情况吧?” 哥哥说着顿了顿,又加了句:“至于装病的问题,按照我对二皇子殿下的观察,他恐怕不会装病,生病了假装没事硬撑,倒是很有可能。” 陛下连续被哥哥堵了两句,脸色更差了起来,但那并不是恼怒,而是更加焦急懊悔,他皱着眉低声问:“小言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面对皇帝陛下的询问,哥哥倒是很尽责地解释:“肺炎是主要问题,如果他不能退烧,再加上心肌炎的症状,严重的话会出现心力衰竭。” 陛下的脸色彻底苍白了起来,他重新转过头看向大皇子:“小然,让我看一下小言。” 大皇子面容仍旧严肃,突然说:“父亲,你是因为母亲的事在惩罚小言……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对小言来说,很不公平吗?” 程惜听到这里就觉得心惊,在外界看来,先代皇后是因病去世,但大皇子会这样说,显然这里面有一些外界所不知的皇室秘密。 哥哥却显得并不意外一样,甚至也没有因为听到这些谈论而紧张,显然他也早就知道。 陛下苍白着脸沉默了片刻,有些艰难地开口:“我并没有惩罚小言,我错了……小然,你现在让我看看小言,我很担心他。” 这些话对于一个威严高傲的皇帝来说,并不容易说出口,陛下几乎是放弃了所有的表面威仪,近乎低声下气。 大皇子还是冷笑了声,看起来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父亲是觉得轻飘飘一句‘错了’,就能弥补小言受到的伤害?” 陛下的神色仍然又担心又焦急,他调匀了一下呼吸才开口,即使如此,他的声音里也还是泄露出了一丝颤抖:“小然……我对你和小言的爱都是一样的。” 大皇子神色冷漠,看起来并没有被父亲罕见的温情流露打动,反而微抬了下巴,看起来仍然有话要说。 就在这时,也许是他们吵了太久,他身后床上的二皇子突然动了动,咳嗽了一声,有些艰难地睁开眼睛。 陛下的眼睛亮了亮,竟然趁着大皇子被身后声音惊动分神的空隙,一矮身从他身侧钻过去,扑到床前握住了二皇子的手。 陛下的声音有些发抖:“小言,对不起,爸爸不知道你生病了,你现在很难受吗?爸爸抱抱你好不好?” 这下连哥哥都有些愣住了,他确实没想到陛下对二皇子的态度软化下来后,会是这样哄幼童一样的语气。 也许是因为自从皇后殿下去世后,陛下对二皇子的态度就是严厉甚至冷漠的,这么多年来一直如此。 现在一旦褪去了这层隔阂,陛下对二皇子的态度,就下意识保持了多年前二皇子仍然幼小时的样子。 二皇子的视线没什么焦点地落在陛下脸上,哥哥刚才给他用了安定的药物,他现在明显没有完全清醒。 但他还是对着陛下弯了弯唇角,低声回应:“爸爸?” 陛下俯身抱住了他,颤抖着声音说:“小言,爸爸在这里,爸爸爱你。” 程惜看到这里,也忍不住在内心叹息了,她跟已经去世的先皇陛下并不熟悉,只对他留下了虽然生性严肃,但对待皇宫服务人员却并不苛刻的印象。 现在她通过哥哥的视角来观察先皇陛下,会觉得他并非不爱肃修言。 只是这样的父亲,对肃修言来说,可能除了严苛之外,还有无法接近的距离感。 她这样想着,自己的视角就又回到了肃修言的身上。 缺氧和高热让肃修言的意识非常模糊,他仿佛看到了哥哥焦急的脸,又仿佛听到了还有人在呼唤他。 程昱应该是给他用了安定类的药物,那些画面和声音都是混乱又无序的。 他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吵杂的声音,等他睁开眼睛时,放在身侧的手很快被紧紧握住。 他花了些时间,才认出视线正中这张担忧焦急的脸属于父亲,他下意识地轻唤了声:“爸爸?” 父亲抱住了他,又说了些什么,他没有精力分辨出来他话中的含义,却突然想起了什么,抬手拉住了父亲的衣袖:“爸爸……给你的圣诞礼物,还在我上衣的口袋里。” 父亲的身体颤抖了下,他努力对父亲微笑:“爸爸,我记得你很喜欢mama亲手缝的那双鹿皮手套,后来不见了。我在一个手工店里见到了这双很像,我拜托店主留了下来……昨天终于凑够钱买到了。” 父亲很轻地环抱住了他,这样温暖熟悉的气息,还有强壮可靠的臂弯,让他回忆起了幼年时父亲也曾这样抱过自己。 他合上眼睛轻叹了声:“爸爸,这种感觉好像真的……” 他从看到父亲的那一刻,就下意识地以为这一切都是他的幻觉,因为如果那是真正的父亲,又怎么会用这么温柔的语气和他说话,甚至亲昵的呼唤他“小言”。 那是在童年后,他就再也没有从父亲嘴里听到过的称呼,父亲有时仍会称呼哥哥为“小然”,却只正式而又冷淡地叫他“肃修言”。 父亲仿佛是想用这种方式来提醒他,比起来哥哥的完美优秀,他有多么的劣迹斑斑。 又或许是父亲其实并没有刻意区分称呼上的不同,他只是天然又本能地,对他这个儿子并不亲近而已。 也许是高热带来的虚弱和意识模糊,在这一刻,他竟然软弱地希望这样的幻觉能多持续一阵,就好像他能在梦里,短暂地回到过去的岁月里——那时父亲仍会对他微笑,母亲……也仍然在。 他向父亲的怀里靠了靠,模糊的意识让他失去了对时间和空间的划分,大脑中的一切仿佛都是混沌的,他喃喃地说:“爸爸,为什么……mama没有跟你一起来看我。” 这一次父亲的声音就在他耳侧,他能听得清晰一些,父亲轻声说:“小言,你太累了……你需要休息,你先睡吧,爸爸不会再吵到你了。” 他确实已经又要失去了意识,双眼甚至都无法再睁开,但他仍然强撑着一丝神志,弯着唇角笑了笑:“可是爸爸,我如果睡了,再醒过来就……见不到你了。” 父亲的声音仍然在他耳侧轻柔低沉地响起:“我会在的,小言,爸爸一直都在。”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肃大:小言是最好最温柔的小天使。 程惜:肃大神,说实话,我觉得你的弟控滤镜有点厚。 肃大:老头子这样混账还想跟我抢弟弟,他倒是想得美。 程惜:并没有人跟你抢弟弟……你弟你喜欢随时可以领走谢谢。 肃大:以后只有我能保护我弟弟了,老头子彻底地靠不住! 肃老爹:…… 肃二:咳……我解释一下,我得的是细菌性肺炎,不会传染。大家注意防疫,祝身体健康。 第82章 通往爱的道路并不简单(1) 肃修言好像陷入了一片温暖的海洋中, 他沉沉睡了过去。 梦中的意识中断,程惜也从暖洋洋的感觉中醒来,她睁开眼, 车窗外的阳光正温暖地洒在她的身上。 她连忙看了下车厢里的时钟, 发现才不过上午十点钟,她只睡着了两三个钟头而已。 这时她的车厢门被礼貌地敲响, 她打开门发现是侍从礼貌地请她前去和陛下享用茶点。 看起来肃修言是刚处理完紧急政务,在午餐前有一段可以放松喝茶的悠闲时光。 正好关于刚才的梦,她也有事情想问肃修言,就点头收拾了仪容跟随侍从过去了。 车厢外面的客厅里已经没有了大臣们, 肃修言也离开了办公桌, 坐在沙发上, 一只手支着下颌眼睛微眯, 另一只手则搭在翘起的长腿上。 他面前的雕花木桌上摆满了各色华丽的甜点,描金的华丽骨瓷茶杯里,则倒好了两杯香味优雅浓郁的红茶。 要不是知道他曾经穷得需要接任务才能凑够钱给父亲和哥哥买礼物,程惜还真想不到他对于饮食会不挑剔——不过他看起来也好像并不是不挑剔, 大概只是, 有些时候没办法挑剔。 他看向她,弯了下唇角开口:“你这是睡了一觉?一脸没睡醒的样子。” 程惜有些为难地看着他:“我确实补了觉……又看到你的记忆了, 好像还有部分是我哥哥关于你的记忆。” 肃修言倒是没像她想象得一样发怒, 反而沉默了片刻,就妥协一般轻叹口气,没有去接这个话题,示意她享用茶点:“这个樱桃挞不错,你可以试试。” 能被皇帝陛下称赞不错,当然不会是一般意义上的不错。 程惜拿起来一个咬了一口, 注意力却放不到食物上,甚至有些味同嚼蜡。 她喝了口红茶,还是准备继续说:“那么在我梦到这些记忆的时候……你是清醒的吗?” 他用手背支着下颌,对她笑了下:“我一个上午都在会见大臣,你说我是不是清醒的。” 他说着还补充了句:“我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回忆这些陈年往事,我在思考别的问题。” 程惜“呃”了声:“那这些事情……” 他反倒是又笑了笑:“所以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还能梦到我的回忆……大概是我们之前推测,在我们两个都入睡的情况下,你就能偷窥到我的回忆,这个推测应该是错误的。” 程惜只能说:“我并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补一下觉。” 也许是这时候心情不错,肃修言也没有动怒的意思,只是挑了下眉:“说说看你又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