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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节

    她心中窝着一股气恼,足下生风,越走越快。

    春桃几乎就要追不上,气咻咻道:“若华jiejie,你慢些,我就要跟不上了。”

    苏若华闻声方才回神,停下步子,回身向她勉强一笑:“对不住,我心里有事,走的快了。”

    春桃走上前来,问道:“jiejie,这人是谁啊?我看你,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苏若华说了一句:“他是平东侯世子,张良栋。如今,于督察院任左副都御史,官居三品。”便不言语了。

    春桃恍然道:“就是那个早年间冲撞了先帝,险些被削爵的平东侯张响的独子么?”

    苏若华微微颔首道:“不错,就是他了。”

    春桃点了点头道:“原来是他,听闻老侯爷犯了当年的事后,便托病不出了,将族中大小事由交付给世子打理。今日宫宴,也是他来了。”说着,又问道:“jiejie难道同他相识?他怎会追着jiejie搭话呢?”

    苏若华将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半晌才说了一句:“我家祖上与平东侯算是世交,彼此有些往来。”

    春桃这方了然,她知晓苏若华曾经也是出身显赫,后来家中遭难,方流落至此,今日这情形怕是里面有些故事,怕再触及苏若华的伤心事,便闭口再不提起。

    苏若华垂首默然,向养心殿缓步走去。

    这张良栋与她苏家并非仅仅只是世交,更是她大姐苏若云当年订下的东床快婿!

    张家之前因着春桃口中的那件祸事,几乎要一蹶不振,全仗苏父在朝中斡旋,又在先帝面前求情,这方保住了张家。但也因此,张家元气大伤。那时候,苏若华同张良栋两相情悦,张良栋有意求娶苏若云。苏氏族中长辈,都说这门亲事不算般配。苏若云是苏家大小姐,张良栋虽是平东侯世子,但其家世已然江河日下,又在先帝跟前记了一笔,焉知日后如何。

    然而,苏若云那时同张良栋好的如胶似漆,在苏父跟前苦苦哀求,铁了心要嫁他。张良栋亦上门恳求了许久。苏父心疼女儿,本性又不是个势力之人,便答应了这门亲事。

    不想,天有不测风云,苏家遭了大难,一大家子人顷刻间就风流云散。

    苏若云发配蒙古,她与张良栋这门亲事也就此作罢。

    本来,苏若云被发配,张良栋另娶也是情理之中,苏若华并不怨他。只是,苏若云离京尚不足三月,张良栋便迎娶了靖国公谭家的小女儿为妻。这谭氏听闻性情泼悍异常,且放浪形骸,京中曾传闻其未嫁便与人有私,甚而还珠胎暗结。谭家为盖了这桩子事费了不少功夫,然而这世上就没不透风的墙,何况是这种丑事!

    张良栋急不可待的求娶此女,自然是为了谭家的权势,且为了摆脱苏家可能的拖累。

    苏若华只为自己大姐感到可悲可笑,如此一来,他们之间的这段情缘又算什么?

    她初入宫那会儿,十分想念家人,日夜悬心,曾找到渠道,托人给张良栋带了口讯,希望他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照拂家人一二。然而人传回来的消息,却是张家叫她认清自己如今的身份,高低尊卑有别,叫她别再来纠缠。

    自那之后,苏若华再也不曾找过张家,也从未与人提起,她与张家的这段渊源。

    既如此,张良栋今日又来纠缠什么?居然还有脸面,提起旧日的称呼!

    当初,他和大姐交好时,曾随着大姐一道称呼她“若华小妹”。

    然而今日听来,苏若华只觉得阵阵恶心!

    苏若华心念微转,顿时明白过来,莫不是张良栋看她如今进幸了皇帝,成了皇帝爱宠,怕她在皇帝跟前吹枕头风,甚而还有些别的念头,所以特特来巴结一二?

    这可真是太可笑了,他把她苏若华当什么?!

    苏若华几乎是噙着这抹冷笑,进的体顺堂。

    露珠与芳年都在堂上等候,见她回来,都忙说“姑娘劳累了一日,必然辛苦了。”忙替她更换家常衣裳,打水与她梳洗。

    芳年端上来一盏金骏眉,微笑道:“适才皇上打发人送来一匣御膳,说是姑娘今日还没吃什么,今日宫宴,宴席上的御菜,也让姑娘尝尝。”

    露珠喜滋滋道:“方才李公公送了那五十两黄金、二百两纹银还有那斛东珠过来,奴才已经造册收进库里了。奴才都听说了,姑娘今日在宫宴上风采夺人,大大露脸,所以才得了这好些赏赐。可笑那童才人还费劲吧啦的献什么舞,皇上不喜欢,一切都是白费!”

    春桃插口道:“你们是没看见,今儿的情形多么凶险,那些人又多么可恶。jiejie若不做那道菜,可就成了她们嘴里以色媚主,狐媚君王的妖女了!”说着,却又得意洋洋道:“好在jiejie精明能干,什么难题都迎刃而解。如今淑妃与童才人,怕是有苦说不出呢。”

    芳年与露珠没跟去伺候,只听了一言半句的,便拉着春桃追问宴上的情形。

    苏若华听着三个丫头七嘴八舌,叽叽喳喳,心里倒有几分烦乱,只觉着今日发生了许多事,令她身心俱疲。

    她也不去理会那三个丫头,任她们谈论嬉笑,起身看大堂桌上果然放着一方红木雕漆牡丹纹食盒。

    这牡丹纹,宫中素来是正宫皇后又或是高位的嫔妃娘娘所用,无论怎样,也不该送到她这个小宫女的屋中。

    自然,如今的她,有着皇帝的厚爱,周遭的人也默认着不能同她论这些规矩了。类似的物件儿,造办处流水也似的往她这儿孝敬。

    苏若华揭开食盒,只见里面横四竖四一共十六个棂格,盛放着今日宫宴上所见的各色菜肴。

    宫宴上的御菜,自然都是珍馐美馔,烹饪精致,除了那些锦衣玉食的主子们整日嚷嚷着吃腻了,于宫人而言,还是馋的紧的。

    然而此刻的苏若华,却没有什么胃口,便招呼那三个丫头道:“我不想吃,你们都来尝尝吧。”

    这三个丫头欢呼了一声,忙忙取了筷子,围桌而坐,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露珠嘴快,说道:“说来说去,都怪皇上还不给姑娘位份。倘或姑娘如今已是个小主子了,谁还敢这样为难姑娘呢?”

    苏若华听着,只笑了一下——这便是寻常人的心思了,即便她如今被封了位份,又能如何呢?她仍然只是一个徒有皇帝宠爱,其余一无所有的女人。看看今日堂上,赵家与钱家的势力,几乎半个朝堂都是他们的。淑妃与贵妃固然不得皇帝喜爱,但有母族撑腰,她们在宫廷之中,便什么也不怕。

    她说道:“皇帝的心意,岂是你们能揣测的。这种话,以后不许说。我听见了,必定要罚的。今儿宫宴,我从旁看着,皇上未必吃得尽兴。待会儿,你们出去采摘些时新花卉回来,晚上我做些应节的鲜花糕点,再做几样小菜,与皇上佐酒。”

    露珠吐了吐舌头,连忙答应了一声。

    午后,苏若华只觉得神思倦乏,便在屋中睡下了。

    露珠与芳年依着她的吩咐,采摘了许多鲜花回来。

    待苏若华醒来,竟已是日西时分,她急忙起身下厨收拾,然而问身边人,皇帝竟然没有回来。宫宴散了,陆旻留了几个外臣,在乾清宫说话。

    她只当陆旻商议国事,未做他想。

    待她料理停当,吩咐春桃将饭菜端到体顺堂去,却见露珠自外头匆匆跑来,说道:“姑娘,皇上在乾清宫发了火,把今日宫宴上闹事的那几个臣子痛斥了一番!”

    苏若华微微一怔,问道:“可知道都有谁么?”

    露珠连连点头,将名字说了一遍。

    苏若华听着,果然是今日殿上闹得最凶的那几人,既有赵氏族人,亦有钱氏的子弟,其中就有那个赵峰。

    她默然了片刻,又问道:“皇上动了怒,可有处置他们?”

    露珠摇头道:“这倒没听说,承乾宫的公公说,皇上把这些人骂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但并没说处置。”

    苏若华的心,便越发往下沉了。

    露珠又笑道:“还有一桩喜事,告诉姑娘高兴高兴。童才人被贬了!”

    苏若华疑惑道:“她今日才在寿宴上讨了太妃的欢心,皇上这就贬了她?”

    露珠说道:“皇上说,她既醉心歌舞,就叫她搬到畅音阁那边的乐寿堂住去了,说那地方清静宽敞,叫她好好的唱,好好的跳。演练好了,待端午节的时候,再在宫宴上跳给太妃娘娘看。”说着,便掩口笑了几声,又道:“这童才人以为自己出了风头,谁知道这热乎劲儿还没过呢,就被皇上撵到那儿去了。”

    苏若华听着,也觉可笑的很,心道这倒像是陆旻干的事,贬人都带着一股子淘气的损劲儿。

    芳年说道:“哟,乐寿堂啊,那地方可偏僻的很。先帝在时,嫔妃众多,还有几分热闹,如今那地儿都要闹鬼了。”

    露珠说道:“可不是嘛,谁叫她要触霉头,明知皇上看重若华姑娘,还要当众找麻烦,活该!”

    苏若华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只笑而不言,心里不断琢磨着今日的事。

    这日直到掌灯时分,陆旻方才过来。

    苏若华在廊上接驾,陆旻大步上前,一把挽起她来,莞尔道:“傍晚风大,你也不怕吹病了。往后,可不许站在廊上等朕了。”

    苏若华含笑应了一声,随皇帝一道进了屋。

    陆旻踏进体顺堂,叫芳年伺候着脱了外袍,由露珠服侍着洗了手,便嚷嚷起来:“快些传膳,朕饿坏了!”

    苏若华一面扶他坐下,一面吩咐春桃上菜,含笑说道:“午间宫宴那么多山珍海味,皇上没吃饱么?这会儿倒像害了馋痨似的。”

    陆旻在她腰上掐了一下,笑斥道:“这话,也就你敢说了!”说着,又连声道:“快,叫朕瞧瞧你又准备什么好吃的了。那些御菜,就是官面上的文章,朕实在没胃口。”

    春桃含笑将菜一一端了上来,陆旻瞧了一眼,满桌七盘八碗,其中有一碟鲜花糕,一碗鱼虾蕨笋兜,一碗玉带羹,春日风味浓郁,其余倒都是御膳之中的例菜。

    他执筷笑道:“好,朕就知道,今日佳节,你必有私房菜等着朕。”

    苏若华看他神色极佳,兴致甚好,丝毫没有动怒之后的迹象,不由也微微一笑:“皇上高兴,明儿一早,我再做酥琼叶与皇上吃。”

    酥琼叶其名雅致,实则就是隔夜的蒸饼,切成薄片,涂以蜂蜜,火烤至焦脆,食之甘甜香脆,算是一道极好的小食。

    陆旻果然越发高兴,连声道:“好,说定了。”

    用过晚膳,苏若华陪着陆旻看书说话,做些针线,然而她却心不在焉,陆旻问她三句,答不上来一句。

    陆旻便只当她累了,未做他想。

    到了入寝时分,两人在床上躺下,春桃放下床帐,退了出去。

    陆旻翻了个身,毛手毛脚起来。

    苏若华却按住了他的手,低声道:“七郎,今儿我实在累得很,就饶了我吧。”

    陆旻看着她的眼眸,直至苏若华心虚起来,他却忽然一笑:“成,今夜暂且放过你。”言罢,就放了手,在枕边躺下。

    苏若华便侧了身,背对着他,望着面前的雪白墙壁微微出神。

    陆旻却凑了过来,长臂一伸,将她搂在了怀中,咬着她的耳朵,沉声道:“睡吧。”

    苏若华靠着他宽阔的胸膛,闻着男人身上熟悉的气息,心里忽然有些酸楚。

    第六十二章

    夜半子时, 苏若华忽然醒转过来。

    她今日睡的极不踏实,满心都是白日里的事情,乱如麻团。

    一时是淑妃与童才人的挤兑;一时是陆斐那些狷狂荒诞的言行。

    然而, 最令她忧虑的, 却是……

    她翻了个身,看着身侧熟睡的男人。

    陆旻双眸紧闭, 细长的睫毛微微翕动着, 水色的薄唇浅浅上勾,似是做着什么好梦。

    男人呼吸沉稳悠长,该是睡的极甜熟。

    苏若华撑起了身子,静静看着陆旻。

    这不是她第一次, 在他睡熟之后,仔细端详他了。

    她很喜欢如此作为,夜深人静, 无人打搅,一床帷帐之中,只有他们彼此。也只有这个时候, 她会以为, 陆旻是属于她一个人的。

    睡熟了的陆旻,也卸去了那些属于帝王的深沉心机、摆布人心的手段,只是一个清隽俊美的男子罢了。

    但今夜,苏若华却再无往日平和的心境了。经历白日里的事情,她似乎从未认识过他。

    这话说来,也许有些矫情, 她享着独宠,可谓是拥有天下最尊贵、最好的男人,还纠结这些做什么?

    苏若华只觉得有些无味,睡意全消,悄悄起身,小心着没有惊动陆旻,轻手轻脚爬下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