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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昙摩罗伽微微颔首。 看来她只是无心为之。 …… 楼下,刚刚从瑶英手中买走铜像的商人大喜,捧着铜像回到自己的房间。 同伴诧异地问:“这尊铜像做工精良,样式精美,可惜被一个羊马城的毡毯商捷足先登买走了,怎么又到了你手里?” 商人捻了捻胡须,眉飞色舞地道:“那个卖铜像的天竺商人不识货,买铜像的女郎也不识货,以为这只是一尊普通的铜像,我刚才多加了五十枚银币,她就高高兴兴地转手卖给我了!” 同伴满脸羡慕:“好运气!这铜像是天竺的稀罕物,你再转手卖给王庭的王公贵人,肯定能大赚一笔!” 商人哈哈大笑:“岂止大赚一笔这么简单?” 说着,故意停顿下来。 同伴知道他在卖关子,笑着追问:“这铜像到底有什么好处?你快告诉我。” “妙处多着呢!”商人压低声音,放下铜像,手指摸索了一阵,找到机关,轻轻一扭。 咔哒一声,铜像最顶端一朵鎏金莲花忽然开启,莲瓣一片片张开,宛如莲花盛开,金色光华闪颤,美轮美奂。 同伴啧啧称赞。 下一瞬,他目瞪口呆。 只见开启的莲花当中缓缓露出一座头戴宝冠的金刚坐像,金刚赤身,有好几张面孔,六双长臂,腰佩璎珞,手握法器,主臂拥抱一位鎏金女神,女神亦是赤身,紧搂着金刚的脖颈,双腿盘绕在金刚腰际,呈现紧紧相拥的姿势。 同伴面红耳赤。 商人朗声大笑:“这是从天竺传过来的双身像,听说天竺有一门宗派的僧人修习男女双身修法,得以进入大乐境界。我以前在天竺见过这种双身像,你说的没错,这可是稀罕物,圣城的贵人领主肯定愿意拿更多银币来交换它。” 他撞大运了! …… 楼下发生的对话,瑶英一无所知。 接下来的一天,她继续打探消息,同时看着昙摩罗伽,不许他运功。 夜里,苍鹰带回一封回信。 昙摩罗伽看完信,沉吟不语,苍鹰等得有些不耐烦,轻轻啄他的胳膊,他抬手抚了抚苍鹰,示意它直接离开。 第二天,两人混进参拜的队伍,出了城,朝着圣城的方向行去。 他们刚刚出了城门,迎面正好一支腰佩长刀的兵卒策马而来。兵卒骂骂咧咧,坐在马背上,大声宣读告示,紧接着,只要看到路上有单独行路的年轻男人,立刻把人拉到一边去盘问。 身后很快传来打骂呵斥声,落单的男人都被带走了。 瑶英心有余悸,放下帘子,看一眼身边盘腿而坐、闭目调息的昙摩罗伽,他的伤势有加重的迹象,今天他们乘坐马车。 马车走出几里路后,后面一阵马蹄踏响,飞雪四溅,一支由数名北戎兵丁组成的队伍逶迤而来,当中一辆毡布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大车,从车前坐着的几个胡人侍女来看,车里的人必然是一位女子。 马嘶声声,路上行人纷纷叫骂着避让,队伍直接扬长而去。 大道两侧一片抱怨声。 “车里坐着的贵女是北戎公主,架子真大。” “北戎人就是野蛮粗俗。” …… 瑶英透过帘缝,目送朱绿芸乘坐的大车走远。 稳住心神后,她不再刻意避开朱绿芸,而是留心打听对方的动向,以推测北戎到底发生了什么、瓦罕可汗怎么会想到把朱绿芸送来王庭。 朱绿芸自从来到王庭,频繁出入市坊,似乎在寻找打点王庭贵族的宝物,没有其他异常的举动,北戎使团依旧目中无人,态度傲慢。 瑶英百思不得其解:海都阿陵和瓦罕可汗的几个儿子斗得你死我活,兄弟阋墙,冲突不断,北戎居然还是一片风平浪静。 她算了一下,朱绿芸从北戎牙庭出发的时候,海都阿陵和金勃小王子几人应该还没有闹翻,可是现在金勃已经派人告知瓦罕可汗海都阿陵的阴谋,北戎怎么还没动静? 瑶英抿了抿唇。 杨迁是个将才,可以胜任训练指挥义军的重任,不过他不擅长安排细作、训练斥候。 摄政王和她说起过,北戎有一支无孔不入的斥候队伍,北戎地域广阔,从牙庭到各个小部落,走得慢的话得走几个月,没有训练有素的斥候,一道指令从颁布到传达可能要耗费半年之久。有了强大的斥候队伍,他们才可以迅速掌握各国的情报,然后制定计划、发动奇袭。 瑶英也需要一支这样的队伍。 这样她就不必每天苦苦等待高昌那边传回消息。 老齐他们的商队就是很好的斥候人选,在流落至王庭之前,他们在西域生活多年,常常和各个部族打交道,以商人的身份行走各地不会引起怀疑。 不过他们毕竟只是没有经过训练的平民,不懂怎么从琐碎的消息中分辨哪些有用,哪些没用。 瑶英想了一会儿心事,听见身边昙摩罗迦呼吸声加重,回过神,倒了一盏热汤药,递到他面前。 昙摩罗迦伸手正要接,她缩回手,拿起一张硬梆梆的馕饼当扇子,对着热气腾腾的瓷盏轻轻扇动。 “等等,刚刚熬好的,还很烫。” 不管汤药有多浓多苦,昙摩罗迦就像没有味觉一样,拿起药盏一口饮尽,眉头都不皱一下,瑶英怕他一口气喝下去烫着。 她扇了好几下,觉得差不多了,这才递出瓷盏。 昙摩罗迦一声不吭地接过瓷盏。 瑶英丢开馕饼,问:“将军,这些天北戎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昙摩罗迦饮尽药汤,看她一眼,摇摇头。 他一直按兵不动,也是在等北戎的消息,知道她怕海都阿陵,所以没和她提起过。 瑶英叹口气,怀疑海都阿陵可能像书里的那样把瓦罕可汗父子都宰了,而且还控制住了局势,所以北戎才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得提前做好准备。 瑶英靠在车壁上,默默盘算。 昙摩罗伽喝了药汤,身上慢慢腾起一阵痛楚,骨头缝里也隐隐酸痛,他闭目静坐,等这一轮痛苦过去,睁开沉重的眼皮。 一张帕子送到他跟前,瑶英看着他,漆黑双眸满是关切。 这些天,只要昙摩罗伽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她。 有时候她坐在那里出神,神情认真,像是在思索大事。有时候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他气色好一点,满脸雀跃,发现他伤势加重,眉头紧蹙。有时候她手撑着下巴,脑袋一点一点,坐着打瞌睡,听到声响,立马正襟危坐,揉揉自己的脸,瞪大眼睛,努力做出精神饱满的模样。 如果没有她照顾,他也可以回圣城。 不过那样的话,他随时可能倒在荒无人烟的角落里,一个人默默忍受痛苦。不会像现在这样,一路上都有人细心照顾。 昙摩罗伽接过帕子,暖意从冰凉的指尖迅速扩散。 帕子一直放在炭炉上烘着,热乎乎的。 他有些不适应,等帕子凉了些,拿起来拭去冷汗。 …… 他们继续向西进发,参拜的队伍越来越庞大,除了有豪奴健仆、驼队马队簇拥的豪族,更多的是普通老百姓,大道上随处可见背负毡毯、风尘仆仆的信众。 这些信众并不富裕,很多人连一件像样的贺礼都拿不出来,不过他们十分虔诚,一路上都在诚心念诵经文,为昙摩罗伽祈福。 瑶英和他们结伴,听他们一遍遍讲述昙摩罗伽给予他们的恩惠,再一次深切地感受到百姓对他的爱戴敬仰,也想明白了为什么昙摩罗伽和王庭的王公大臣矛盾重重。 昙摩罗伽庇护的对象是所有百姓,不分贵贱,而王公大臣把领地的百姓视作他们的私产。他目光长远,看到的是怎么让王庭长治久安,强大到不需要倚仗他也能安定繁荣,这样的追求,不仅王公大臣不理解,那些获益的百姓也理解不了。 正如商人所说,离圣城越近,路上的盘查越严格,气氛沉重压抑。 除了每天必须煎煮的汤药之外,瑶英每到一处市坊就花重金买些药材,每天熬几罐药,车厢里里外外都是酸苦的药味,连车帘都浸了一层挥之不去的刺鼻气味。 同行的人问起,瑶英就说自己的丈夫身染重病,她正是为了求佛子救救她的丈夫来圣城参拜,众人看昙摩罗伽从来不下马车,每天都得服药,吃的喝的都是她送进车厢,信以为真,对她既同情又佩服。 一个年老胡女见瑶英每天累得眼圈发青,感叹道:“你家郎君不中用了,你还对他不离不弃,佛子一定会保佑你们的!” 瑶英眼皮直跳,她可没说过摄政王不中用。 再遇到兵卒盘查,瑶英还没掀开帘子,周围的信众就替她解释,兵卒只对落单的青年男子格外警惕,见瑶英的文书过所齐全,又从其他人口里听说她一个弱女子千里迢迢带着病重的丈夫前来求医,没有为难她。 一路平安无事,等到了离圣城不远的一座星城,沿途把守的士卒换成了王公贵族的四军骑士,一副山雨欲来的架势。 第95章 密道(改) 瑶英和昙摩罗伽的马车混在队伍之中, 朝着星城对平民开放的城门驶去。 星城守卫森严,独行的青壮年男子全被拦住扣押, 相比之下, 对着圣城方向顶礼、膜拜的参拜队伍果然没有引来骑士的注意。 瑶英两人有惊无险地过了星城。 昙摩罗伽示意瑶英在城中等一夜,“明天再去圣城。” 瑶英有些不解, 离得这么近了,圣城近在眼前,怎么还要耽搁一天? 昙摩罗伽闭目调息, 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瑶英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确定他眼睛闭上了,悄悄对他皱了皱鼻子。 他们在城中歇了一晚,第二天清早冒着寒风继续赶路。 宽达十余丈的河流冻结成冰,幽深的沟谷和崎岖的山道都被一层薄薄的积雪覆盖, 一眼望去, 大地白茫茫一片。 参拜的队伍行走在空寂的雪原之上, 男女老少,万头攒动,队伍一眼望不到尾巴, 他们来自不同部落,服饰各异, 瞳色、发色也不一样, 唯一相同的是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很虔诚。 所有人已经熟知圣城脚下的道路,不必别人提醒就能避开覆了积雪的沟谷,不至于摔得鼻青脸肿。 圣城的盘查显然更加严格, 城外沿途大道每隔两里就有一队四军骑士戍守,一双双灰褐色眼睛在人群里扫来扫去,骑士时不时冲入人群,揪出一个身材挺拔的男子。 瑶英记得第一次来圣城的时候走的是另一条路,那时她攀爬了很久才爬上土崖,现在那条捷径必定有人看守,为了不引起禁卫军的警觉,他们这次必须从正门入城。 远处,城门横跨河岸,地势极高,高大壮丽,长长的石阶蜿蜒而上,坚实的哨塔、箭楼隐匿在山崖峭壁之间,禁卫军身上的甲衣银光闪烁,即使白雪皑皑,依然掩不住隐约的杀伐之气。 天色还早,城门脚下熙熙攘攘,很多人在等候入城。参拜队伍见状,停下休息,三三两两坐在道旁吃干粮、喝御寒的咸奶茶。 瑶英也停了下来,眉头轻蹙,眺望远处的圣城。 蔚蓝晴空下,圣城那独特的巨大黑色土崖巍然耸立,似绷紧的利箭,笔直插向天际,千余座伽蓝散落在最北端地势最高的山岩旁,浮雕石柱金辉闪耀,散落其中的佛塔露出高高的尖顶,庄严肃穆。 参拜的百姓们一边吃喝,一边谈论昙摩罗伽的事迹,歌颂他这些年泽被一方的功德,谈笑声汇成翻涌的海潮,一浪又是一浪,传进瑶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