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区16
后来的甘棠想,那时候他们都成了困兽,死抓着各自认为最重要东西的不肯放。 爱情与亲情,她喜欢泾渭分明,甘瑅偏要搅得浑浊不堪。 没法理解,也不想理解。 在笨拙的初恋里,谁也不比谁超脱。 甘棠在清晨的阳光里起身,蹑手蹑脚跑去洗漱。待要推门离去时,发现甘瑅不声不响地站在门前,也不知看了她多久。 迎着她苍白的见鬼一样的脸,甘瑅淡笑。 “姐,你是要出门吗?” 从声音和表情来判断,现在的甘瑅姑且算在正常范畴。 甘棠就点头,若无其事道,“跟杭菀菀约好要见一面。” 她的语调平平,不起波澜。 漏洞就藏在语句间。郑重其事,完整详尽的叙述,本就是种欲盖弥彰。 甘瑅脸上瞧不出什么变化来,道,“姐,吃了东西再走。” “家里有吃的?” 甘瑅停顿一下,“我陪你下楼吃,刚好我也饿了。” 说完,他极其自然地走过来,想要抱住甘棠。 甘棠的身体僵硬,在逃开和接受之间犹豫,足足过了两秒,她扶上甘瑅的肩,闭眼,迎上他的吻。 只是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她才洗漱过,嘴唇冰冷,甘瑅的居然不比她好多少。 仿佛两只冷血动物触角相抵的怪异。 甘瑅扯了下她的衣领,叹口气,“换件衣服吧,你这样不太方便。” 甘棠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见领口边际隐约可见的一片吻痕。那痕迹被遮住大半,随着动作若隐若现,反而更显出见不得光的隐匿罪恶。 甘棠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得再害羞一点,又或者干脆坦然以对,但现实是,面对怪异违和的甘瑅,她采取同样暧昧不清的态度。 似乎不怎么在意,又稍显迟钝地随他的动作拉扯了一下领口,“我现在去换。” 她走了几步,没回头,没头没尾地道,“我想吃豆腐脑。” “好。” 推门出去时,适逢对门的女主人送孩子上学。女孩是上小学的年龄,好奇地扫了眼甘瑅又望望甘棠。 女人只瞥过来一眼,扯着女孩的一侧书包肩带,带点嫌恶又忌惮地把她转向楼梯的方向,“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 甘棠木然地移开和甘瑅的距离,又被甘瑅拉回去,肩撞上肩,贴紧,毫无间隙。 他们谁都没迈步,直到楼道彻底听不见脚步声。 甘瑅眼底浮出一点嘲弄来。 他把手落在甘棠胸口,“怕了?” 甘棠没吭声,心跳暴露一切。 甘瑅又说,“我住这儿的时候,对门的是一对孩子上大学的夫妻,看来已经搬走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牵起甘棠的手,往楼下走。 “知道刚才那个人为什么要那样看咱们么?” “你知道?” “呵,她怕咱们带坏小孩。我想,她应该把咱们当做同居的情侣了吧。” 甘瑅想到什么,笑了一下。 “别这么紧张,表情再自然点,你这一说谎就浑身僵硬的毛病怎么到现在还没改。” 同时认识两人的家伙,只会越剩越少。知道他们关系的人,记忆也会随时间流逝封尘。 这世上不堪入目的秘密比比皆是,不多他们这一桩。 甘瑅拉住甘棠的手臂甩高了一点,仿佛还是曾经那个喜怒形于色的孩子。 他巧妙略过另一部分真相。 但凡男女间突破某道障碍,肢体接触再难设防,暧昧流淌在举手投足之间,哪怕他跟甘棠方才的交互再自然不过,也被一眼认定成情侣。 在不知情者的眼里,甘棠已经被盖上他的戳记。 她是他的女人。 偏偏自己还毫无自觉。 甘棠发现,甘瑅现在几乎不会在外面唤她“jiejie”。 她是该感到放心的,甘瑅比她想的更加小心。 只是这道小心让人欣慰的同时,也感到沉重。 甘瑅这样年轻,正是青春肆意的年纪,本应在校园里随心所欲谈一场恋爱,而非小心翼翼避开禁词,跟她维持这种……糜烂的关系。 甘棠觉得自己正身处迷雾缭绕之间,太过复杂的思绪堆积心头,悲与喜都不很分明。甚至前方的道路也难分辨。 时而阳光,时而阴影。 一念地狱,一念天堂。 甘瑅拎着她的袖子,替她擦去袖口沾到的汤汁。 “你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没睡好?干嘛起这么早。” 因为想避开你。 甘棠当然不能把这话说出口。 “嗯,昨晚做了噩梦。” 她侧过脸来,上下打量甘瑅。只觉得他心平气和的模样,怎么看都顺眼。 要是他能一直保持这样就好了。 甘瑅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了,凑到她耳旁小声地说。 “下次再用这种表情看我,还不如直接亲上来,姐。” 最后的那声“姐”,吐字极轻,带来灼人的热意。 甘棠强作镇定,摇头,“不好。” 看她的神情语气,在外人眼里只会认为甘瑅对她耳语的是什么严肃正经的话题。 甘瑅觉得心被抓挠一下。甘棠这副强装淡定的模样,真的很适合抓住,按在身下撕碎。 他纯良地提建议,“既然这么没精神,就回去再睡会儿吧,你可以把约……推到下午。” “……” 甘棠心跳漏跳一拍,她总觉得甘瑅这句话,尤其是这个睡字别有深意,让她不敢深想。 这会儿恰好走到街口,她停住步子,把甘瑅肩膀按住,转过一百八十度。 “回去吧,在家乖乖等我。” 甘瑅背对着她,轻轻嗯了一声。 甘棠整个人几乎贴在他背上,她的心跳的很快,他能感觉到。 “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中午我可能不回来……” “那晚上呢?” 甘棠这会儿才吃饱,哪想到要吃什么。她也不知道甘瑅怎么就跟吃杠上了,随口报了两个菜。 “那我等你回来。” 甘瑅的声音低低的,带着柔弱无助,仿佛回到当年那个惹人怜爱的孩子。 甘棠的内心忽变得柔软,踮起脚,唇在他后颈轻轻刮蹭了一下。 待甘瑅转回身时,甘棠已经走出去十几米远了。 甘瑅默不作声瞧着她的背影。 甘棠去找的不是杭菀菀,他知道。 甘棠刚才整个人都在紧张,他也知道。 只是此刻,他居然感到些许安心,仿佛听见第二只靴子落地的声音。 内心的黑暗急遽扩散,他对着甘棠快要看不见的背影,用口型说。 “我等你。” 你一定要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