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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醒着的皇帝,断乎不会容她在眼前。 可他陷入了昏迷。 三皇子与七皇子都自顾不暇。几个大些儿的公主,早年都被皇帝送出去和亲,或是嫁给公侯的儿子,在边远的封地。十二公主尚且年幼。因此能照顾他的子女,唯有君芷而已。 按说她一个修道之人,既已明白个中机缘,晓得这数十年的短暂相聚,这剪不断理还乱的漫长折磨,不过是为了偿还前世的一场孽债,应当澄澈透亮,不再有羁绊与苦楚在心里。 可君芷却无法超脱。 日日在未央宫中亲自煎药,煎好之后再送去皇帝榻前,由太监试过药,再由眉妃喂给病榻上的人。 对此,世人的讲法是,君芷为了皇位,巴不得爹早死,在病榻前侍疾是假的,伺机下药,才是真的。 可君芷却浑然未觉似的。 不避嫌疑至此,却又是超脱的风度了。 每次君芷在那里煎药时,小狼便在一旁拿小扇子扇风。 君芷这些日子无暇顾及她。三皇子早年不受父亲待见,得到恩准之后去外边建了梁王府,朝中既没有太子,也没有权势滔天的辅政大臣,可天下事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等着要解决的。 勤政殿的折子积压了上千本,得亏跟着皇帝的大太监有眼色,都捧了来,放在君芷的未央宫。因此她呆在自己宫里紧巴巴的一点点时间,要么就是在煎药,要么就是在批折子。 分给小狼的时间,根本连一盏茶的功夫都不到。 可是小狼没有闹。 某日君芷在批折子时抬起头来,四下里搜寻了一番,却不见小狼身影,皱眉问侍立一旁的倚翠,“她呢?” 倚翠立刻会意,道:“出去了。想是闷得慌。” 君芷将手上的笔停了一停,想着许久没有和狼好好说会儿话了。便暂时收了工。小十二不肯离开她,赖在了她的未央宫里。好在此刻在乳母怀里睡熟了。让她得以脱身去找找小狼。 四下里都找过了,没有狼。闷闷不乐回宫来时,却见狼坐在她寝殿的大床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放战甲与玄铁剑的那个兵器架子。 君芷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挨着她坐下,道:“闷得很,是不是。” 狼摇了摇头。 君芷便道:“你放心,事情理出一个头绪来时,我便……” 楚颜却打断了她的话:“在这里挺好。” 君芷皱眉:“挺好?” “我是说。”狼转过脸,看着她,“只要和你在一起,在哪里都挺好。” 君芷摇摇头,闭上了眼睛,“我知道是委屈了你。” 楚颜蹭上来抱住她,轻声道:“叔叔,你会即位吧。” 君芷淡道:“不会的,你放心。”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便起身去接着批阅奏折。 自此她越发巴望着病榻上的老皇帝早日好起来。自己好脱身。届时这大好的山河,这君家的天下,他爱给谁便给谁。 世事难料。非但没能等来皇帝好转。反而等来了三哥君赦在梁王府驾鹤西去的消息。 这消息,并非君芷从别处知晓。而是三嫂哭天喊地杀进了宫。 内监通传说梁王妃求见时,君芷没多想便道请进来。 谁曾想她一身孝服跪倒在君芷宫门口,高声哭道:“九殿下,你三哥并不会挡了你的路,你为何要如此赶尽杀绝?可怜我们小世子还不到五岁!” 君芷去梁王府看了,三哥非常安详,周身没有一个伤口。 她回自己宫中,躺倒在床上,以手帕覆着眼睛。过了半日,乳母抱着小十二来了。君萌趴在她枕畔劝她,“jiejie不要伤心了。”说着揭开她的手帕,看到一双泛红的眼睛。蹭上去亲了亲,从她腰间将那把短匕首掏上来握在小手内,咿咿呀呀说:“jiejie不要怕。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就用这个保护自己。” 君芷愣了一会儿,忽地坐起身,两只手扶着她胁下,将小十二抱在怀里,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乳母在一旁跪下道:“回禀殿下,十二公主说,若有人欺负殿下,殿下便用这个保护自己。”又磕了一个头,“小孩儿家口没遮拦,殿下莫怪。” 君芷却怔怔地出了神。她如今才想起来,这把铁匕首,是如何得来的。当年她在齐为质子时,总受人设计与陷害,也是这么半大的一个孩子,是齐王最宠的一个子息,有人故意诱导他入质子府玩耍,但凡磕着碰着,质子便又多了一桩罪。但这小孩却比想象中仁义,非但没有找茬,反倒将他抓周时抓到的匕首赠与君芷,笑道:“若有人欺负你,你便用这个自保。” 想必是有灵性的器物。死后重生居然还跟着她。 君芷看向挂战甲的架子,那里挂着那把玄铁剑。她令乳母将小公主抱走。自去屏风后那架子跟前,将那剑拿下来,拔出剑身细细查看。 正出神时,身后响起脚步声。 君芷回头便看见了小狼妖冶的脸,眉梢眼角许多桃花翻滚,想是方才饮过酒。 小狼自是注意到了她手上的剑,笑道:“叔叔打仗还没打够?” 君芷却拿剑指着她的脸,冷冷说了一句:“别过来。” 狼脸上的笑收敛殆尽,半晌方问:“为何?” 君芷反问:“真正的玄铁剑在哪?” 那只狼施施然踱步到了床前,坐下身,笑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