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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是……!不是我做的!哥哥!我没有,哥哥,我……我……” 叶危看他的眼神,像梦里那样,冰冷、陌生。 晏临忽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那是十万人,只有少部分是仙道敌军,还有很多很多,是普通平凡的父亲、母亲、孩子,甚至小婴儿。 “全军后退。” 存活的鬼兵围在叶危身边,所有人都忌惮地看着晏临,像看一个恶心的怪物。 “晏临,一念生死的神力,一念死亡,一念复活,你现在站在那,将他们全部复活。” 晏临赶紧转过头,伸出双手,努力召唤神念…… 可是,没有用,天空中,有一重更强大、更无可抗拒的神力,完全压制着他,他什么也做不了…… 十万死尸横亘眼前。 “殿下。” 那位道人偷偷来到叶危身边:“当年您捡天道石回来时,也有不少人劝过您吧,所有与天道石亲近的人,都会成为逼它做天道的因果。” 叶危眼风一扫:“何意?” 就在这时,忽然,所有鬼兵包括那道人都像被控制了一般,齐齐下跪,提线木偶似的重复着一句话: “殿下,让它做天道,这十万人便能复活!此乃天道之意!” 下一刻,叶危看到,他手心里,突然出现了一枚天钉。 那一枚早在他捡到晏临时就动手消灭的,第三枚天钉,又一次,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所有与天道石亲近之人,都会成为逼它做天道的因果,身不由己。 “殿下,十万人啊,十万条活生生的人命!” 晏临孤身一人站在那里,他不停地在擦脸上的血,好像想要把自己擦的干净一点。 “哥哥……” 晏临知道,叶家惯来会问的一个问题,有一次,叶宗主召见叶危,他偷偷在书房外听墙角。 “十万人与一个人,平心而论,你想怎么选?” “回父亲,我选十万人,毕竟,那可是十万人。” “若那一个人,是你所爱之人呢?” “舍。” 大火中,晏临笑了一下,何况,他并不是那位所爱之人,他只是,叶危捡来的一个弟弟。 晏临看见,哥哥握着那一枚天钉,正一步、一步向他走来,眼睛里结着寒冰。 毕竟,天平那一端,盛着十万人。 终于、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刻,他要去做天道了。 晏临低下头,忽然开解了,比起上一次,他被人利用,每天制作红宝石,最后被养他的爹娘亲人活生生打下两枚天钉,他和哥哥一起走过的百余年,已经非常、非常快乐了。 不知为何,他心中并没有什么恨。他看着叶危向他走来,风吹起哥哥的战袍,猎猎响动,亦如往常般英俊挺拔,他看着,心中生出的仍是无限欢喜。 “哥哥。” 叶危停下来,看着屠城十万、熊熊烈火中的晏临,他讨好似的地向自己伸出手,有些忐忑,有些害怕,像是祷告,又像是祈求。 ——最后,他将手放在胸膛上,忽然,单膝下跪: “哥哥,我有一句话,存了很久很久,想跟你说。” 晏临深吸一口气,这一口气吸尽四肢百骸里每一丝勇气,像很久很久以前,他装作那一只小精灵,站在那一夜的山洞前,一句话用尽一生的勇气: “哥哥,我喜欢你。” 叶危瞬间停在原地。 晏临单膝跪着,露出自己的左胸膛:“请哥哥,往这里钉吧。” 叶危注视着,他知道,晏临的胸膛里什么也没有,以前小晏临为他挡暗箭时,心脏染毒,早已挖去了。 “如果可以,我真想永远记着哥哥,可是做了天道,就不会再记得哥哥了,至少在死之前,空空的胸膛里能装一点哥哥送给我的东西。” 哪怕他送的是致命的天钉。 好没道理。 叶危注视着好没道理的晏临,他修鬼道后,叶家不得舍弃他,师门不得不放弃他,曾经一起论道论剑的仙门同僚,也不得不刀剑相向,而修鬼道的诸多百鬼,为了自己的利益,也在或多或少地怀疑他、想背叛他。每一个人的所作所为都是有道理的。 叶危都能理解。 但他总在想,这世上应该还要存在一些,没有道理的、无法理解的东西。 眼前跪着的晏临很乖,既不反抗,也不挣扎,双眼晕着水,到了这个时刻,仍是切盼地望着他,目不转睛、珍惜地望着他,像望着一段梦,望一眼,少一眼了。 这样的眼睛,他在他的师友、知己、搭档、下属、宿敌,一切所遇之人身上,都从未见过。与他曾听过的志同道合、惺惺相惜、水到渠成,也没有半分相似。 他的理智在警报。 但他的感性化作锯子,把那一截理性一点点锯成粉末,这种没道理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战栗,胸膛里加快的心跳,已然告明一切。 叶危被吸引住了。 他一步一步、向那大火中走去。手中握着天钉,站在晏临面前,好半天,没有再动。 十万死尸还在眼前,道人劝道: “殿下,您是他最后的因果了。” 化神,有两个阶段,无中生有,有中还无。 从无悲无喜的石头,历经千万年,化出耳鼻口目,感知喜怒哀乐,于是滚落红尘,历遍人间,尝尽世上八苦,又将那千万年所化出的七情六欲一一泯灭,了却一身爱恨,回到最初的不悲不喜,无欲无求。而后四大皆空,万宗归零,与三千世界再无因果,就此成神。如今,晏临已然是万宗归一,一泓悲喜、一身爱恨,都放在了一个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