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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稻田,金黄而饱满。 秋天的落叶,沧桑而悲凉。 符朗已经记不清他匆匆请假时护士长说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到达火车站的。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清醒着。 突如其来的一切,就像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那通电话里,吴玥抽噎着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头一晚,符剑良的工作结束得虽然很早,但吴玥半夜醒来发现身边空无一人,便奇怪地起床寻找,却看见符剑良大汗淋漓地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脸色苍白,神情憔悴。 吴玥吓了一跳,连忙要带符剑良去医院,符剑良却说只是因为天气太热,坚决不肯去医院。 吴玥拗不过他,只好作罢。 符剑良破天荒地睡到中午才起床,可醒来后依然萎靡不振。吴玥忧心忡忡,决定午饭后无论如何也要带符剑良去看医生。 然而,就在吃午饭的时候,符剑良突然直挺挺地倒下了。 吴玥不过是个没什么文化的家庭主妇,兵荒马乱地叫了救护车之后便手足无措,只能恐惧地抱着不省人事的符剑良痛哭。 救护车的到达,耗费整十分钟。 十分钟,漫长,又短暂。 最终,符剑良没能救回来。 吴玥哭泣着说:“医生说……他是急性心梗,抢救的黄金时间,只有几分钟……对不起……阿朗……对不起……mama什么都不会……mama要是有一点点急救知识就好了……对不起……” 符朗恍惚地靠在车窗上。 悲伤就如同透过车窗的那股寒意那般刺骨,一点点地渗入他的脑中。 符朗抿紧唇,缓缓地拉起身后的兜帽,盖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隔开了那冰冷彻骨的玻璃,也掩住了那不住滑落的泪水。 符剑良的葬礼,竟是符朗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解他的父亲。 符剑良虽然沉默寡言,待人却是一片赤诚,从全国各地赶来的符剑良的好友竟是挤满了偌大的灵堂。 在他们的口中,符朗认识了一个全新的父亲。 符朗意识到,有许多事情,符剑良或许永远都不会告诉他。 比如说符剑良因为分'身乏术,去年给公司找了个新的合伙人。合作前期还算顺利,可合伙人今年错判市场形势,不顾劝阻跟风把大量资金投向了房地产,却在收购地皮时得罪了本地人,惹上了官司,资金被冻结,公司周转出现了问题。符剑良近半年一直在四处奔波找人打官司,托关系,日日忙得头焦额烂。 哪怕是这种时候,符剑良也从未向他提及。 符朗记忆中的符剑良似乎总是这样,把所有的烦恼独自扛着,报喜不报忧。 不,或许连喜悦也鲜少外露。 无论符朗的成绩有多优秀,符剑良都很少会当面夸奖符朗。 符朗曾以为,那是因为符剑良不在乎。 可葬礼上遇到的每个素未谋面的父亲好友都告诉他,他的父亲以他为荣。 仔细回想,符剑良只在他的幼儿期给予过足够的陪伴,随后便像一个访客般,断断续续地出现在他的童年里。 而现在,符剑良又将缺席他的青年,中年,和老年。 符剑良是个不称职的父亲。 符朗披麻戴孝,站在痛哭的母亲身旁,与所有到场的亲朋好友一同仰视着父亲的遗照的时候,他忆起十八岁那年参加好友葬礼时的情景。 那时候的他,看着冯文轩的遗像,泣不成声,悲痛欲绝。 可如今,那颗曾经炙热的心早已被那一次次不期而遇的死亡麻木。 他甚至觉得,他对这个见面不多的父亲或许是没有多少感情。 直到他独自地站在父亲的棺前,最后一次端详他几乎不曾有机会细看的父亲。 卸下了所有负担,陷入长眠的父亲的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安详,平和。 是一个慈祥的父亲的模样。 符朗的耳边响起了主持葬礼的司仪低沉洪亮的声音。 “孝子下跪。” 符朗徐徐跪在父亲的脚边,他的视线只能看到他父亲被鲜花淹没的下半边身子。 他的父亲,就像一棵倒下的大树,被他倾尽一生荫蔽的花海温柔簇拥着。 “孝子三叩头——一叩,谢生育之惠——” 符朗缓慢而有力地磕了一个响头。 他的脑海一片白茫。 那一刹那,他仿佛听见了他呱呱坠地的那一刻,他的父亲在产房外喜极而泣的声音。 “二叩,谢养育之恩——” 额头重重地撞击在冰冷僵硬的地板上,他却感觉不到疼痛,好似幼时被父亲轻弹额头那般,只有那股他熟悉又陌生的敬爱之情缓缓流淌,让他的心渐渐苏醒。 “三叩,谢教育之德——” 对父亲的记忆,像是被那沉重的响头无情地叩开了。 那点点滴滴的父爱,渐渐变得密密麻麻,最终汇聚成海,又掀起巨浪,将他无情地吞没。 符朗静静地伏在地上。 “礼毕,孝子请起。” 尽管司仪用冰冷的声音催促着,符朗依然一动不动。 他曾以为自己不会后悔。 可如今,他只能用三个响头,去报尽父亲一世的恩德。 他悔恨得难以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