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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清将手中的书合拢放在一边,才又问道:“只是朝会时间怎么如此久,比先前说好的晚了足一个时辰。” 方才江晓寒的心思被别的事岔了过去,他一问才想起来,谢珏的事还未跟他说。 江晓寒挑着边城的情况跟颜清大略提了提,又将谢珏受封的事儿一并说了。 莫说江晓寒,连颜清听了结果都觉得松了口气,问道:“陛下说了哪日出发吗?” “三天后。”江晓寒说:“冬月三十。” 腊月与年相接,为求个安稳的好兆头,向来入了腊月便不能有大动,这是历年来的规矩。 但边城之事刻不容缓,是以虽然仓促,谢珏也不得不走了。 长安城过了小寒便彻底冷了下来,冬月二十九那晚纷纷扬扬下了一夜的大雪,第二日晨起时,大半座城皆覆在皑皑白雪之下,马蹄踏过青玉阶,留下一串鲜明的足印。 关重在那一夜中也混了个平叛之功,加上江晓寒有意无意地帮了一把,现下也扶摇直上,成了谢珏手边的副将。 这是宁衍登基后头一次送武将出城,又是平冤昭雪的谢家人,场面摆得甚大,丹凤门前的那条街上用红绸来回铺了两层,宁衍立于宫城之上等着目送谢珏出京。 江晓寒站在丹凤门前率百官代天子相送,谢将军打马前来,在十步外翻身下马,单膝跪在了宫城前谢恩。 明黄的圣旨摊开,谢家人身上的脏水被谢珏搏来的军功洗得干干净净。谢珏微微垂着头,近乎自虐般地掐着手心,才使自己没在大庭广众之下哭出声来。 他本以为自己做不到的。 最初听闻谢家巨变时,他几乎觉得天都塌了,江晓寒一耳光将他从浑浑噩噩中打醒,他才发现这世道都在逼着他自己站起来。 他比任何人都盼着这个结果,一朝拨云见日,他恨不得将心头那些积压的恨和委屈一并宣泄出来,叫这天地神明都听得一清二楚。 可他眼眶干涩,谢珏茫然地眨了眨眼,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哭不出来了。 谢家的冤洗了,但还有支离破碎的谢家军等着他去收拢,他没功夫想那些有的没的。江晓寒一切心事皆已尘埃落定,但他还没有。 内侍端了酒上来,江晓寒俯身在地上抓了把沾着雪的细沙撒在酒杯之中,然后亲自端着两只酒杯,递给谢珏一只。 雪顿时化在晶莹的酒液之中,细沙浮沉片刻,落在了杯底。 “一抔黄土安故乡。”江晓寒举杯敬他:“谢将军,山高路远,万望保重。” 谢珏郑重地看了他一眼——他不必再对江晓寒道谢了,但他会时刻记得,谢家军是江晓寒救活的。 谢珏垂下眼,将眼中的感激和敬意尽数掩去,将杯中的酒沙一饮而尽。 长枪马刀收拢在马背上,谢珏身着谢家军的军甲,鲜红的披风在寒风凛冽中猎猎作响。 谢家在民间威望深重,在京城也不例外。谢将军要回边疆,外城的百姓皆目逆而送,在主街旁站了长长的两排。谢珏目不斜视地打马略过人群,少年人端坐于马上,红披银枪,飒飒风姿。 “谢珏——” 临到城门时,身后的人群中忽而传出那声熟悉无比的清亮嗓音,谢珏心神一动,手已经先脑子一步勒停了马。 关重认识程沅,便挥退了要上来拦人的守军,暂令亲卫勒马等候。 程沅气喘吁吁地拨开人群,冲上来不管不顾地攥住了他的缰绳:“你当夜问我的那个问题,你还没听我的答案呢。” 若不是没了办法,程沅绝不想在此地拦他。可这些日子以来谢珏人都在宫中,他连影子都摸不到一个,今日乍一听闻他要回边城去,顿觉若这一下再不抓住,恐怕这句话就再没机会说了。 谢珏的肩背被军甲板的笔直,他微微侧头垂着眼看向程沅,对方似乎是一路跑来的,他领口的衣衫被汗湿了一小片,非要努力克制着呼吸才能将话说出来。 程沅紧紧地攥着马辔上的铁环,急切地道:“我不害怕。” 这一句话在那个雪夜晚了片刻。那日谢珏转身离去的背影令程沅不安又恐慌,他数日来辗转反侧,将这句话在心中过了千百遍,直到此时才终于说出了口。 谢珏捏紧了手中的缰绳——这确实是他那一夜在等的答案,可现下再说已经晚了。 那一夜问出这句话,纯粹是他软弱心性造就的一场意外,程沅未回答反倒是好事。 他年岁还小,甚至未曾及冠,未来如何都不好说。但谢珏自己却已经先一步有了去路,此去边城前路漫漫,单凭一个戍边三年便能掐死他所有不该有的荒唐念头。 “我陪你一块去边疆。”程沅恳求地看着他:“我去给你当军医,好不好?” 不好,谢珏艰难地告诉自己。 程沅这样好,脾性温和,人也细腻,想必这么多年跟着任平生都没吃过什么苦。谢珏心里无不酸涩地想,他怎么能带他到那鸟不拉屎的边疆去呢。 “谢珏。”程沅迟迟听不到他的回话,有些慌了:“你说话啊。” 谢珏死死地抿着唇角,这场面若是换了江晓寒来,必定已经狠下心来三言两语将话说开。此去一别,天大地大的,日后也必定不会再见了。 可惜谢珏心实在不够狠,对旁人是,对自己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