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画廊的温度很低,叶碎碎从大太阳底下走进来,身上毛孔猛地收缩,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来看展的人并不多,她和叶先生边走边聊,一幅幅看过去,叶先生非要她从专业角度上赏析一下每幅画。 叶碎碎虽说已经学了一年美术,但天天就是画素描、画速写、画色彩,并没有上过多少专业的鉴赏课,半瓢水晃荡晃荡的水平,要点评那是让人看笑话了。 所以她对着叶先生做了个“嘘”的手势,说:“不要讲话,要用心感受。” 叶碎碎觉得像她这种伪艺术爱好者,看画展看得那就是个气氛,进来走马观花逛一圈再出去,啊,开阔了眼界,增长了见识,日后与人交谈多出了一项与人吹嘘的资本: 以前看过哪位哪位老者的画展,画风别具一格,受益颇深云云。 叶先生中途出去接了个电话,剩下的画她自己一个人逛着看完的。 展出的多是风景画,有一个专题的画都是这位老画家当年去四川绵阳写生留下的遗作,幸而身边的助手先行一步,不仅捡回了一条命,更是保住了老画家的绵阳之行的绝笔之作。 画里山水人家,静谧祥和,没人料到数天之后这里会被一场天灾夷为平地。 画里的绵延远山也许因为地震山体滑坡,会掺着泥石流掩埋山下的人家。 画里悠闲生活的小镇居民也许未能逃出生天,被震落的房梁砸断四肢。 陨灭,只在一瞬间。 可是这些画用另一种方式留住了曾经的美好。 让人只是看着,就能生出无限的勇气与信心,坚信活下来的人们能够带着过去的温情和念想重建家园,坚强地生活下去。 能让后人看到这些画真好,叶碎碎想。 即使老画家不在了,还能在世上留下些东西,证明自己曾经存在过。 整个画展看下来,只出现过唯一的一张人像,是个身穿红裙的老太太,看上去五六十岁的年纪,笑得温暖慈祥。 介绍说是画家的老伴。 这把狗粮吃得猝不及防,叶碎碎嘴角扬笑,想着两人一定很恩爱。 不知道老画家离世前想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不是老太太。 说好白头偕老,他却半道下车了,离开得如此突然。 想到这又是无限的怅惘了。 离开画廊坐进叶先生车里之后,叶碎碎心头还是萦绕着一层淡淡的忧伤的。 叶先生说她真是容易伤感,看个画展也能看得闷闷不乐。 叶碎碎就打听起老画家那位遗孀的事。 “改嫁了吧。”叶先生向左打方向盘,“三年前还是四年前来着。” 叶碎碎一阵失望。 她还以为故事的结局会是老太太一个人生活了一辈子,每日擦着老画家的相框,回忆起两人在一起生活了大半辈子的点点滴滴,微微笑起来脸上的皱纹都挤到了一起—— 改嫁也太破坏气氛了叭! 叶先生笑她理想主义,生活又不是电视剧,哪那么多一生只爱一个人? 是啊。 叶碎碎突然垂下了头。 要是爱情恒久远,那老爸和老妈又为什么会离婚。 有的事有的疑问她一直埋在心底,想知道却从来不敢问出来。 姜女士和夏教授结婚已经一年多了,叶先生依旧单身。 叶碎碎不是自己吹,能生下她这么风华绝代、温柔可人的女儿的爹,那必然也是风度翩翩,就算离过婚那也是归到钻石王老五那一行列里的。 叶先生如果想再成个家,可以说没有任何阻力。 叶碎碎怕就怕他根本不想。 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身边妻子女儿都不在,整天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身体有了个小病小痛的谁来照顾? 虽然很多小孩子会觉得父母离婚以后各自再婚,组成了自己的家庭,自己好像就成了多余的那一个。 叶碎碎就从来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 如果说父母离异的小孩子是不幸的,那她大概就是不幸中最幸运的那个。 跟着mama来到了新的家庭,继父待自己视若己出,带过来一个帅(nao)气(zi)温(you)柔(bing)的哥哥,并且mama不打算再要孩子。 她一开始以为自己在这个家多少会有寄人篱下的感觉的,可是回忆起这一年的时间,她从来都是被宠着的那个,夏辰安可能比较郁闷一点,emmm…… 也正因此想起叶先生的时候她才格外揪心。 偶尔甚至觉得自己的幸福就好像是对老爸的背叛一样。 “老爸,你就没考虑过给我找个后妈么?”叶碎碎半开玩笑地问。 叶先生一手搭在方向盘上,眼睛看着前方风玻璃外的路灯: “小孩子家家多管闲事儿。” 叶碎碎抿紧了嘴唇。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没头没脑地问:“老爸,你其实很爱我mama吧?” 叶先生“嘁”地嗤笑出声:“不爱她当年为什么要娶她?” 既然爱她又为什么要离婚? 叶碎碎觉得自己最担心的事可能是真的。 离婚,是mama提出来的吧? 她一直都不敢问也不敢深究。 到今天她依然记得初三那年翻姜女士的微信聊天记录,那时候“夏教授”这个名字就已经出现在微信的聊天对话框里了。 那时候应该是爸妈已经离婚但还瞒着她。 但姜女士和夏教授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呢? 离婚前认识和离婚后认识,性质就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从来不敢问,甚至不敢细想。 宁愿简单地把爸妈离婚的原因归结为两地分居太久,夫妻感情淡薄。 知道得越少,想得越简单,活得越轻松。 叶先生今天却比平时更沉默一些,眼神看上去又沧桑又感伤。 “老爸你怎么了呀?”叶碎碎小心翼翼地问。 也不知道是她哪句话勾起了叶先生的心事。 “我就是想起我跟你妈结婚那会儿,那时候我是真穷啊。”叶先生像是在跟她说话,又更像在自言自语,“穷到冬天买个烤红薯都要犹豫半天,还得跟你妈两个人分着吃。” 年轻时候的贫穷,像一根拔不出的碎刺,不轻不重地扎了他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