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
李衡在床上躺了好些天,身上余毒虽未彻底清除,但影响不大,在别人搀扶下能够勉强下地行走。 这么多天躺够了,午后阳光温暖,顾小寒和宛葭月搀扶他到客栈小院中晒晒太阳透透气。 客栈伙计已经备好了桌椅茶果点心,上座的椅子上放了几个松软的垫子软枕。 三人刚坐下,桑蕤和鸦青并肩从一旁的游廊走过来,两个人身量相当,一个身着霜色长衫,一个身着铅白,色泽相近,又均是面色秀气,类江南书生的文人气质。 顾小寒轻轻捣了下李衡问:“李公子,你有没有觉得鸦青公子和四哥两人有点像?” 李衡经他这么一提醒,再看向两人,以前不觉得,如今并肩而行,两相对比,气质相似,五官也的确有三分像。只是桑蕤的面相是重塑过的,若是和少年时候的桑蕤相比却没有那么的像。 两人走到跟前,顾小寒笑着打趣:“你们这般走出去,别人定然误认为你们是亲兄弟呢!” 桑蕤半教训的道:“信口胡言。”在伙计搬来的凳子上坐下。 “真的,你们不觉得彼此长的有几分像吗?” 两人相互一视,不自觉的将对方多打量几眼,发现彼此的确有三分像。 顾小寒玩笑的道:“四哥,鸦青公子,你们该不会上叙几辈还是亲戚吧?” “不得胡言。”桑蕤再次教训。 鸦青和宛葭月已知顾四公子顾霜降非缁墨顾氏子侄,但是听到顾小寒这么说还是有些诧异。 “世间长相相似之人并不少见,这有何奇怪的,或是我与鸦青公子有缘。”桑蕤解释。 顾小寒好奇心未泯,继续的问:“鸦青公子祖籍是哪里?” 鸦青闻言朝宛葭月看了眼,自嘲的笑道:“枯朽谷。” 顾小寒不信,据他所知枯朽谷的弟子大多数都是从天下诸国挑选的孤儿,即便是在谷中出生,父辈或者祖辈也可能某国之人。 鸦青是故意避而不答,他也不好再追问下去弄僵气氛。 宛葭月却开口道:“他和李郎一样是华阳人。” 三人诧异,李衡不由朝鸦青和桑蕤两人多看一眼,桑家本就是华阳名门,这还真的有些巧了。 鸦青笑笑:“各位别多猜想了,在下和顾四公子并无任何关系。” “那你怎么知道?”宛葭月伸手抓了把葡萄果干,一边吃一边道,“说不定上数几代是一家人呢!” “你就别添乱了,越说越离谱了。” 桑蕤也道:“我也未听说家族中有兄长年幼走失,兴许只是巧合。” 两人都如此的否认,他们也便不再讨论这个话题。 恰时一个枯朽谷弟子过来有事禀报,鸦青起身离去处理。宛葭月见鸦青走到对面廊下朝她看了眼示意她过去,他随手丢下葡萄果干,拍拍掌心,起身走去。和鸦青不知说了两句什么,两个人带着枯朽谷弟子朝大堂离去。 李衡于是询问起顾小寒前一个多月保护他的是什么人。 “前往栗城时在林中被枯朽谷追杀半路救了我们的那批人。”顿了顿补充道,“为首的是一位二十五六的男子。”顾小寒将那人身材样貌描述一番。 这样的相貌之人并无特色,太多,李衡也猜不出是何人。 “我偶尔一次听到他身边的人喊他杜三哥,应该是姓杜。” 杜姓在华阳算是较为普遍的姓氏,他所知道的京城杜姓官员和名门大户便有不少,这些不是清贵闲职便是陈王的人,断然是不会来救他。 一一排除,最后竟然没有剩下可能的人。 桑蕤在一旁疑惑的问:“会不会是郑国公?” 郑国公自从当年在对东越之战后遭猜忌,为表对陛下的赤诚忠心,已经交权赋闲,这么多年不是含饴弄孙,便是钓钓鱼下下棋,早就不过问朝中之事。 东宫一案,他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没有替他说过一句话,求过一句情,完全置身朝廷之外,又怎可能暗中相救? 听闻杜三公子杜慈更是个眠花宿柳之辈,两位兄长还在军中或朝中担任职务,他是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因为爱好琴曲,曾经还和曲九复一同逛醉梦楼去给歌姬填词谱曲。 这样的人又怎能会是一路暗中保护他的人? 他沉思了下,吩咐夏桐准备笔墨,根据顾小寒的描述将人肖像画出来,让顾小寒确认已经有八`九分像,又叫来骆翼让他辨认。 杜三公子他并未见过,但是骆翼因为某些任务经常与世家公子打交道,必然认识杜三公子。 骆翼见到纸上的人便一眼辨认出:“肖像是郑国公府三公子杜慈。” 李衡诧异,骆翼不会认错人,暗中保护的他的人真的是杜三公子,他必然是奉了郑国公的命令。 郑国公本是九楼的人,只是早早就被洛王推举给陛下,并被安插在朝中,说起来二十多年前就和九楼没有关系了。 这些年也只忠于陛下一人,当年又因为打消陛下猜忌而辞官致仕,如今更毫无理由冒着“谋逆”同党的危险来救他。 看着纸上的肖像,若蒙面人真的是杜三公子,杜三公子这么些年纨绔不羁的形象完全是假的,郑国公闲云野鹤想必也是做出来给别人看。 他询问顾小寒可知杜三公子等人现在落脚之处。 顾小寒摇头:“他可狡猾了,今日这个窝明日那个洞的,那日肯放我过来,必然早就挪了地方。” 李衡肯定的点头,若非如此,不可能以顾家在炎都的势力寻了那么久会寻不到顾小寒的任何踪迹。 “可有什么规律可循?” 顾小寒想了想再次摇头:“没有,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必然距离你不远。” 李衡沉思了须臾,对骆翼吩咐:“你查一下暗中盯着客栈的人,试试能否顺藤摸瓜找到他,我想见一见这位杜三公子。” “是。” 李衡端起面前茶盏准备饮,茶水已经凉了,复又放下。夏桐立即去端了三盏热茶过来,将凉茶换下。 顾小寒瞥了他一眼,教训的口气的道:“连茶水都伺候不好了?”还因为夏桐失察将毒茶端给李衡而心生怒气。 夏桐惊吓的慌忙向李衡伏首认罪。 “李公子,你身边怎么带了这么个没用的人,完全不及池渊十一。” “小寒。”桑蕤立即的打住,余光瞥向李衡,果见他脸色微变。池渊是因背叛逃走,他在时晏处见到池渊受了极重的内伤,可见李衡当时是想要取他性命的,最后却饶了他,这其中必有隐情。 顾小寒也察觉李衡神色变化,咽了咽喉咙歉然一笑,端起茶杯喝茶掩饰窘迫。 李衡心中不禁自嘲,夏桐是不及卫棠十一,这世上能有几人比卫棠更了解他的喜好和性情,只是他以池渊身份留在他身边时,一直都在故意隐藏这些。 望着战战兢兢的夏桐,他开口道:“对方所下之毒无色无味,也不能全怪你,这次之过我不责罚你,权且记下,起来吧!” 夏桐不敢置信的抬头看了眼李衡,从李衡中毒到今日他一直都忐忑不安,犯了这么大的错,即便不被赐死也会要了他半条命,如今却连一句训斥都没有。 “小人该死,不敢奢求公子宽恕。” 李衡有些不耐,桑蕤出声让他先退下。 顾小寒放下茶杯偷瞄了李衡一眼,正好瞥见他脖颈处的伤疤,之前他不知,疑惑他一个储君为何会留下脖颈处那么明显的疤痕,如今才明白,那是因为他。 李衡察觉他目光,微微整了下衣领遮住,眸子暗了暗,沉默片刻后看着他问:“是否怨我?” 顾小寒移开视线沉思须臾:“心中肯定是有怨的,但是我知道其实怨不得你,也不该怨你。” 回想起当年的事,李衡心中依旧内疚自责:“是我没能保护好你。” “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而且这么多年你一直都不能释怀。其实该怨我爹……顾先生,他救下我之后无论出于怎样的原因,不该瞒着你,明知道你因为这件事情悔恨自责,却还是眼睁睁的看着。” 在这点上,他李衡的确对顾璞相的做法心存怨气,对方的担忧他能理解明白,可在他到缁墨的时候他还刻意瞒着,准备此生都不让他知道真相。 “终究是我欠了你,对不起你。”看着曾经的男孩长成这么大的少年,鲜活的坐在面前,眉眼虽然已经没有年幼时候的影子,但他还是那个活泼的孩子。这么多年心中的那一块缺角终于填补上。 “你不也承受这么多了吗?我们也算是互不相欠了。”他打破沉重的气氛开朗的笑了下。 李衡心里也轻松了些,笑了笑,伸手似小时候一般宠爱的揉了下他的头。 顾小寒立即的躲开理了理头发,抱怨:“李公子,你弄乱我头发了,我今天好不容易用发带和簪子束起来的。” 李衡忍俊不禁,疼宠的道:“我的错——别称呼我李公子,可以像小时候一样唤我哥哥。” “我小时候是直接称呼你哥哥的吗?” “那你是要唤我九津哥哥吗?” “不敢。”他嬉笑下,理好头发,甩了下发带调皮的问,“有没有发现我今天这发带飘逸,人都英俊了不少?” 李衡蓦地笑了声,配合的认真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