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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楚炎都

    南楚东宫,几位东宫属官、幕僚从大殿内出来,瞧见廊下走来的许清和,几人面上表情不一,却均是表现不喜。

    许清和知这些人心思,在他们文士武人眼中,他才华是有,但取得太子信任偏宠则是靠色相。女子以色侍人尚被人不耻,何况是一个男人。翩翩太子对他爱重,听不进他们等人劝谏,让他们很不快。

    所幸太子未有因他废政,这些人也就不再多言。

    不言并不代表从心里面接受他这位客卿。

    前段时间传出永王对他垂涎之事,永王的嗜好私下无人不知,这些属官幕僚看他的眼神中又多了一层意思。

    他们不喜,他也不凑上去,待一行人走远他才步入大殿。赵煜斜靠椅背,单手撑着扶手拧着眉心,显出无比疲惫之态。面前书案上摆着一摞折子,几本被翻乱。

    许清和走到殿中施礼,赵煜才抬头朝他看来,无力的招了下手让他上前。

    “殿下是因何事烦忧?”目光朝一本展开的折子瞥了眼,是关于沿江军备的折子。

    “陛下因此大动肝火,这几日圣体才稍有起色,殿下万不该在这个时候再起这样的心思。”

    赵煜长叹一声,颓然的躺在椅子上,目光疲倦的望着许清和:“孤怎会不知,只是……”想到陛下如此糊涂,永王又背信掣肘,他一腔怒气无处发。

    若非是永王阴险阳奉阴违,他又怎会被禁足东宫?想起赵灼他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为了与他争权夺位,竟然弃大周不取,将要白白错失良机。

    “大周会落到今日境地,便是因为这么多年内乱不止,更是因为大周陈王与太子争权,我南楚若是再如此下去,恐要成为第二个大周了。”颇有壮士未酬的感慨。

    “殿下忧虑过甚,大周积病已久,弊端又何止是内乱和皇子争权,国家机制出现疏漏,从朝廷到地方矛盾重重,这才导致这么多年内乱不断。大周如今皇帝心生狭隘,生性多疑,嫉贤妒能,如今朝中无贤臣,四境无良将,若没有一位力挽狂澜的君主,即便我南楚错失这次良机,大周未来二三十年内也会亡于我南楚和邻国之手。”

    “殿下若是耐得下心,便不必再争这一时之机,等上几年也未尝不可,大周从沉痛中缓过来的可能并不大。”

    赵煜沉吟了许久,抬头看向他问:“李衡近日如何?”

    “万竹园的人来禀,前几日其属下的人叛逃,心情不是很好,一直窝在居室内,除了看一些无用的闲书便是和身边的那位红颜知己消磨。”

    赵煜思忖须臾,目光深沉,微微摇头:“这不该是他的性情。一位曾经的储君,为国东征西讨,殚精竭虑,不可能在大周面临如此危急之时还有如此闲情。”

    许清和迟疑了下淡淡的笑道:“殿下忘了,李衡是以谋反定罪被废黜贬为庶民,如此逆臣贼子,又怎可能真的忧国忧民,不过也是为了争权夺利罢了。”

    赵煜准备起身的动作微滞,凝眉看着他,目光中透露一丝犀利和质疑。

    许清和见对方神情,意识到刚刚自己言语用力过猛,想要解释挽回,难免越描越黑,便装起糊涂的问:“可是臣说错了什么?”

    赵煜站起身来绕过书案,目光冷了下去:“你说这话看来还不够了解李衡,他与陈王李衍不同,他是洛王秦戴川教养长大,血脉里流的是皇家的血,骨子里信仰的却是秦戴川的忠勇无畏。所以他不会反,不过是有人想让他背负这个罪名罢了。退一步说,就算他真的反,反的不过是大周皇帝,却不是大周,如今大周有难,他怎会不忧虑?”

    许清和愣怔,公子的所想所为,竟然被赵煜看的如此分明透彻。他心中不由的替大周朝廷惭愧,替陛下汗颜,也为李衡的处境感到担忧。

    “是臣思虑不全,多谢殿下教诲。臣这就命人盯紧万竹园。”

    赵煜紧盯他,声音如下了霜,清冷带寒:“李衡在万竹园这些时日,伺候和护卫的人竟然没有丝毫的异样发现,就连跟踪的人也频频被甩开,至今查不到其暗中往来之人情况,反而给对方提供了联系的良机。”

    “清和,你如此聪明的人,就没有发现这些不寻常吗?”步子逼近,语气难掩怒意。

    许清和顿时心跳如雷,面上一稳再稳,略显惊慌的俯身拜倒:“臣失察,臣失职,殿下降罪。”

    赵煜在他身前蹲下来,单手抓着他手臂迫他直起身,目光紧紧的盯着他眉眼。

    许清和垂眸紧抿双唇,露出惶恐之色。

    赵煜伸手勾起他的下巴,迫使他昂着头对上他的目光:“清和,孤听说你最近和姿仪往来频繁,你是想做我南楚的驸马吗?”

    “臣不敢。”许清和欲再次拜倒,赵煜手却捏紧了他的下颚,“清和,她是襄王赵炀胞妹,孤很不喜欢你和她往来,更不喜欢你因为她而迷了心窍,忘了本分。”

    许清和咽了咽喉咙未应答,赵煜是怀疑他因为姿仪公主才失职,他心下稍稍的松了口气。

    赵煜松开手,许清和急喘了两口,立即拱手:“臣不敢。”

    赵煜站起身走回书案后,冷声命令:“殿外跪着。”

    许清和宽袖中的手捏紧几分,眼皮微颤,压下满腔的情绪,平静的回了声:“是。”起身走到殿外廊下跪侯。

    两边的内侍宫婢见此纷纷朝后退了一步,头埋的更低。

    殿外的宫人进进出出,端茶送水,伺候午膳、小憩,东宫属官也偶尔进去禀事从他身边经过,均是异样的看他一眼,充满讥诮玩味和不屑。

    许清和垂着眉眼,面上无一丝表情,好似一尊石雕,无人知道他此刻内心的翻涌,直到日已偏西赵煜才命他进殿。

    傍晚,坐在从东宫回小院的马车内,许清和一句话未说,石玉几次回头朝车内看,只见到他双唇紧闭绷着脸,面色苍白,眼神空洞,和他说话也无反应,他也不敢再多言。

    回到小院天已抹黑,石玉拴好车马走进堂屋,嗅到淡淡的血腥味,模糊的见到许清和坐在地上,他慌忙将屋内的灯光点亮,许清和面前一片鲜血,嘴角和莹白的袍子上沾染斑斑血迹。

    石玉吓的忙过去搀扶,许清和摆了摆手推开他。

    “公子,赵煜他……”

    “我没事。”他忙拦下石玉的话,喘息几口,阴冷的笑了下,“不会很久了。”

    石玉慌忙起身倒了杯清茶过来给他漱口。

    “公子何必受这种屈`辱,属下去求李公子。李公子待公子仁厚,必然会答应让公子离开南楚。”

    “不必。”他咽了咽口中残留的一点腥涩,“现在是紧要时刻,不能出一点差错。”借着石玉手臂的力量站起身来。

    “只有公子事成,我的屈`辱才没白受,这仇才能报。”

    “可公子你……”

    “我没事。”他撑着身子走到椅子上歪斜的坐下,伸手要去倒水,石玉立即抢过去倒好送到他手上,转身从一旁抽屉中取出一个药瓶倒了一丸递过去。

    吃完药,疲惫无力的靠在椅背上缓了一阵,目光涣散的望着门外淡淡的月光,好似呓语般含糊道:“死容易,活着难;杀一个人容易,毁一个人难。”

    石玉听得毛骨悚然,担忧的看着他。

    片刻后他对石玉吩咐:“明日去万竹园。”起身跌跌撞撞的朝外走,石玉上前搀扶,被他摆手拦下。

    秋日清早,竹林空气清新,晨风微凉,让人身心舒爽,头脑清醒。

    许清和到万竹园的时候,李衡正和曲九复在后园的小山上四处闲走,他没有让小厮通报,直接朝后园去,在山腰一处游廊中寻到李衡。

    李衡瞧他过来,便察觉他有异样,面色惨白,脚步略显虚浮,前几日见他还容光焕发,今日竟似久病之人。清瘦身形,宽大的袍子将人衬托的更加虚弱,遇风而倒。身后跟着的尹队正和两名护卫面容冷峻。

    “许公子带病前来,想必是有紧要的事情。”

    许清和微微一笑:“无甚要事,太子殿下听闻李公子身边人叛逃,命在下来慰问,让李公子不必忧虑,殿下已经派人去帮李公子抓捕叛徒,届时必然将人送过来。”

    李衡盯着许清和的眼睛,确认他说的是真的,赵煜是想从池渊的口中探知关于他的机密消息。

    “倒是有劳贵邦太子了。”李衡冷声暗讽。

    “是在下疏忽,万竹园内的守卫不严,才让人给逃了。李公子放心,在下已经加派了人手,这万竹园如今铁桶一般,别说是个少年了,就是十个将军也逃不出。也无人能迈入万竹园半步,伤不得李公子毫分。”

    “这话怎么听着像是把我们囚禁了?”曲九复针锋相对。

    “曲公子多心了,这也是我们殿下的一番好意,叛逃之人难免起歹心,殿下是为了李公子安危着想,待叛逃的少年抓捕回来,自然不敢再拘着诸位。”

    曲九复冷眼一翻,望着廊外的竹林,阶下之囚还有什么条件可提。

    李衡面色不善,目光却打量许清和,刚刚的一番话对方中气不足,明显身有内伤,而赵煜隔了两日才下令封锁万竹园,定然出了事,不免几分担心。

    “既然如此,许公子便回吧!”说完转身沿着游廊继续逛着竹园。

    知道李衡看出端倪,不想他在此消耗体力,心中慰藉,暗暗的舒了口气,却因一口气松懈下来,忍不住咳嗽,他立即的抬袖捂着口。

    李衡走出去不过十来步,听的到身后强忍的低咳,眉头微微的皱了下,装作未闻。

    待走的稍远些,曲九复道:“清和应该出了事。”

    “是,他神色不安,应该是赵煜那边出了状况,没有表明,想必是他能够解决的。”

    顿了顿又道:“与枯朽谷暗中联手入宫刺杀之事尚有几日,此时不宜久等,尽快动手。”

    曲九复沉思片刻,朝后园西北角位置看了看:“我今夜出园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