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毒_分节阅读_212
疑人、案件相关者在面对警察时,都会紧张得出汗,他不至于嫌恶,但也不可能喜欢。可此时看到花崇脑门上的汗,心中居然有几分欢喜,脑海里接连蹦出几个词。 有趣,好玩,可爱。 想到“可爱”时,他呼吸一滞,连同手指都颤了一下。 花崇那令人发指的观察力又起作用了,抬眼道:“你抽什么?怎么不吃了?” 柳至秦夹了一块傣式烤rou,掩盖刚才的心动,“这就吃。” 下午,购物中心人更多了。花崇本来想顺道买一些卷筒纸、垃圾袋等日常必需品回去,一想是骑摩托来的,等会儿还得骑摩托回去,便只得作罢。 时间不早不晚,回去嫌早,继续逛的话好像也没什么好逛的了。 柳至秦提议:“要不我们找个地方,你先练一练骑摩托?” 花崇眼睛一亮,“我记得洛安区的绕城立交外有一块地儿,经常有人在那儿炫技。” “你也知道?”柳至秦抬眉。 “啧,我知道的多了。走吧,我们今天穿这一身出来,别浪费了不是?” ?? 花崇所说的地方是一段沿河公路,本来是正儿八经的滨江路,但规划出了问题,成了不能正常通行的烂尾路。这倒方便了玩滑板玩摩托搞烧烤的年轻人,从傍晚到深夜,这儿都聚着一帮奇装异服的人。 白天倒是没什么人。 柳至秦本来想带带花崇,但花崇不让,腿一跨就骑上去了,有模有样的,完全没有久了没骑的生疏样子,的确如他自己所说——骑得惯马,还能骑不惯摩托吗? 柳至秦只得提着购物袋在一旁看,看着看着,唇角就弯了起来。 沿河公路空空荡荡,摩托的轰鸣格外响亮,花崇骑了几个来回,停下之前,还故意将前轮扬了起来。 “这是‘悬崖勒马’吗?”柳至秦笑着走上去。 花崇冲他抬了抬下巴,“怎么样?我技术不差吧?” “比我想象的好。” “那你炫个技给我看看。”花崇从摩托上下来,摘下头盔,拿过购物袋,“平时都没见你炫过技。” 柳至秦坐上去,那位置上还有花崇留下的体温。 引擎再次轰鸣作响,摩托笔直飙出,像流星一般向前冲去。 花崇吹起口哨,响亮得超过了车轮擦过地面的声响,柳至秦眯起眼,竟是感觉到一阵热血沸腾。 但一趟下来,花崇居然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这刚还在吹口哨喝彩的男人支着下巴,皱着眉说:“你怎么不炫个技呢?” 我炫了啊……柳至秦心里如此想,上眼皮不停跳,在你眼里不够格吗? 花崇抬起双手,左右晃了晃身子,“你怎么不这样?” “这样?” “就是左晃右晃飙曲线啊。” “……” “不会?” 柳至秦无语,想说“左晃右晃”那真不叫炫技,又不想打击花崇。毕竟花崇眼睛贼亮,大概是真想看他“左晃右晃”。 那就晃吧。 柳至秦再次出发,最开始还是飙了个直线,然后就如花崇所愿,开始倾斜车身,卖力表演。 身后口哨声不断,一听就知道花崇看得挺开心。 柳至秦有些无奈,但胸口那一块儿似乎相当受用,表现在动作上,就是越晃越起劲。 简直是魔怔了。 几趟技炫下来,出了一身汗,等江风把汗吹干,时间也差不多了。得赶在晚高峰之前回去,不然即便是绕城立交,仍旧能堵得人心里窝火。 “来来来,今儿我当司机。”花崇坐在前面,拍了拍自己的腰,“来,勒着。” 柳至秦坐上去,一手抱着购物袋,一手扶在他腰上。 手与腰接触的一瞬,即便隔着衣服,两人还是同时僵了一下。 花崇清清嗓子,摩托拉出一道响亮的啸声,“走喽!” 以前每一次骑摩托,柳至秦都坐在前面,这还是他头一回在后面扶住花崇的腰,手掌有种麻麻的感觉,想要抱得更紧,又担心一个不小心,就越了界。 秋天的风干燥冰凉,刮在手上像针扎一样,他盯着花崇的后颈,越发觉得口干舌燥。 “花队。” “嗯?” “慢点儿,再快要超速了。” “哦。”花崇放慢速度,肩膀动了动,突然说:“趁还没上绕城立交,你说我要不要晃一下?就像你刚才那样?” 柳至秦额角一跳,“别了吧,一会儿把我甩出去。” 花崇笑,“不相信我啊?” “你在前面抓着把手,我只能抱着你的腰。”柳至秦说:“不稳。” “那你抱紧不就稳了?” 风从耳边呼啦啦地吹过,花崇眉心直跳,心里骂道:你在胡说什么? 柳至秦喉咙更干涩了,身子往前靠了靠,却不至于贴在花崇背上,手臂象征性地略一收紧,“抱紧了。” “算了不晃了。”花崇说:“人民警察不能在通车的大马路上左晃右晃,没素质。坐好了,再拐一个弯儿,就上绕城立交了。” 这时,一辆装载着大量建筑钢材的中型货车在弯道另一边的马路上飞速疾驰。这一段路远离繁华地带,属于洛城开发不久的科技新区,马路平整开阔,车辆很少,一些交通信号灯形同虚设——司机们觉得,斑马线上又没有行人,我赶时间,红灯不闯白不闯。 货车从斑马线上飙过,高清摄像头捕捉到驾驶座上的人那木然无光的眼神。 他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如中邪一般握着方向盘,踩死油门。 弯道阻拦了视线,花崇根本不知道危险正在靠近。腰上的触感十分鲜明,他抿起唇,心脏噗通直跳,不知是不是肾上腺素飙升的缘故,他加快了车速,向转弯处冲去。 还是柳至秦适时地提醒,“过弯不能加速,小心有车和行人。” 花崇点头,又慢了下来。 货车发出的声响从拐弯处传来,花崇知道有车来了,集中注意力,准备避让。然而,货车竟在过弯的一刻再次提速,如炮弹一般轰了过来。 “小心!”柳至秦喝道。 花崇瞳孔一缩,筋rou寸寸绷紧,慌忙避闪,但货车就像故意要撞上来一样,逆向飞驰! 腰突然被狠狠抱住,花崇冷汗直下,近乎本能地猛一打弯,车轮在地面滑出刺耳的尖啸,摩托如同失控一般飞向另一边车道。他感到自己被甩了出去,一同被甩出去的还有柳至秦。 瞬息间,身体腾空撞向地面,头重重砸向路边的钢化挡板。 呼吸里突然有了血的味道。 而在摩托飞出原本车道的一刻,货车以极限速度从那里疯狂地碾压而过。 撞击带来令人晕眩的痛感,花崇意识模糊,两眼难以对焦。 就在他右臂挣扎着撑住地面的时候,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从身后传来。 ——“哐!” 第102章围剿(03) 意识在消毒水的刺激气味中渐渐清晰,眼皮却沉重得掀不开,勉强撑开的缝隙中投入几丝光亮,但视野之中依旧只有模糊的光影。 周围好像有人在说话,夹杂着断断续续的脚步声,闹哄哄的,听不真切。 喉咙似乎被什么堵住了,涩得难受。 花崇用力吸了口气,突然想起自己出了车祸。 摩托在洛安区宽阔通畅的马路上行驶,再拐过一个弯,就将上到绕城立交。只要不出现特殊情况,晚高峰之前,绕城立交绝不会拥堵,顺利的话,40分钟之后就可以回到家中。他在后视镜里假装不经意地瞄了柳至秦一眼,柳至秦嘱咐他过弯时要减速。就在马上驶抵弯道时,一辆中型货车突然杀出,以极快的速度迎面冲来。 柳至秦大喊一声“小心”,突然抱紧了他的腰。天降横祸,他凭着本能反应转向,摩托车擦着地面失控飙出,身体被惯性甩上半空,而后撞在路边的隔离板上。骨头、关节传来断裂般的痛感,头不知是不是被撞出了脑震荡,四肢变得不听使唤,就像不再是自己的…… 接着,就听到一声撞击巨响。 回忆在这里戛然而止。花崇怔了片刻,恐惧感陡然袭遍全身——被甩出去的不止是自己,还有柳至秦! 混沌而麻木的神经好似被浸入冰凉的水中,他猛地睁开眼睛,几乎要撑起身子,大喊道:“小柳哥!柳至秦!柳至秦!” “花队,花队!”张贸连忙按住他正在输液的手臂,神情紧张,却也松了口气,“你醒了!我cao,你别乱动,小心跑针!” “柳至秦呢?”他瞪着充血的双眼,生怕听到不好的消息,全然不知自己此时的模样有多吓人。 “刚才还在,现在拍片去了。”肖诚心也在病房里,“花队你放心,小柳哥没事的,还是他打电话联系的陈队。你撞到了头,晕了,他没晕,一直很清醒,就是手指好像骨折了。” 花崇胸口起伏,仍是不放心,抬头看了看吊在床边的输液瓶,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哎!花队你干嘛呢?”张贸,一把将他按住,“你摔得够呛,浑身多处软组织挫伤,还有轻微脑震荡。医生说你必须歇着,哪也不能去!” 经过刚才那一动,花崇顿觉头昏脑涨。 “小柳哥马上就回来,他真没事,起码没像你一样脑震荡,不过你俩那身衣服算是报废了,全给磨破了。”张贸说:“本来一到医院小柳哥就该去拍片,但他不放心你,一直守着,刚刚才被医生叫走。” 花崇从张贸和肖诚心的反应判断出柳至秦确实没有大碍,心跳这才渐渐平复下来,问:“肇事的那辆车……” 张贸说:“事故原因还在调查。比较麻烦的是货车司机已经死了。” “死了?”花崇蹙眉,想起昏迷前听到的那声巨响,“货车是不是撞上什么了?” “撞了一辆重型货车!我cao,那画面跟拍大片似的!”张贸说到一半,想起自家组长险些把命都丢了,立即收敛语气,正色道:“你一出事,陈队就急了,交警那边马上调出监控视频。你猜怎么着?差点撞到你和小柳哥的那辆货车完全没有刹车或者减速的迹象,直接往十字路口开过来的重型货车撞过去!‘哐当’一下,要不是重型货车载重大,肯定得被撞翻!那可是重型货车啊,平时都不能上绕城立交的那种!两辆车上都是建材,稀里哗啦基本上全砸在中型货车上,司机被钢条戳了个对穿,当场就凉了!” 花崇越听脸色越冷,“那重型货车的司机呢?” “他没事,就是整个人都给吓懵了。曲副问他话,他舌头都打不直……” “车上还有其他人吗?车主查清楚了没?” “花队,你别激动。”张贸双手往下压,“你知道我为啥守在这儿吗?因为陈队给我下了任务,必须盯着你,让你心平气和养伤!” 这时,柳至秦回来了,穿着病号服,左手无名指缠着绷带,绷带裹着夹板,额头包着纱布,露在外面的手臂青青紫紫,擦伤不少。 就这一眼,花崇就心痛了。 “你醒了。”柳至秦走进病房,似乎很平静,但眸光却比任何时候都深沉。 “过来。”花崇招了招手,“我看看你手指。” “不打紧。”柳至秦立在床边,“过不了多久就能好。倒是你,医生说你摔得比我厉害。” “我没骨折。” “你脑震荡了。” 听着两人的对话,张贸差点翻白眼,一看肖诚心,发现肖诚心也是同样的表情。 “我要看监控。”花崇说。 张贸苦着脸,“陈队说……” “陈队没说我不能看监控吧?” “这倒没有。” “那就拿来。” 张贸叹气,从背包里拿出笔记本,找到视频,“喏。” 柳至秦已经看过了,便没有凑得太近。花崇盯着显示屏,先是看到自己和柳至秦骑的摩托,接着看到超速行驶并且闯红灯的中型货车。 视频比当时在现场的感觉更加直观,带来的视觉冲击也更大。货车撞过来的那一瞬,速度快得惊人,他完全是靠着本能与超乎常人的反应打弯,若是慢哪怕半秒,摩托就会被货车直接撞飞。 在那种程度的冲击之下,除非有奇迹,摩托上的人绝对没有存活的希望。 花崇手心泛出冷汗,后槽牙咬得极紧,目光变得异常锋利。 画面中,失控的摩托横着飙向另一边车道,他和柳至秦都被甩了出来。这时,壁垒一般的重型货车出现。重型货车司机肯定看到了狂奔而来的中型货车,但已经无法避开。 用炮弹来形容中型货车都毫不夸张,它直接撞在重型货车中段,看上去就像嵌进去了一般。惯性作用下,车上的钢材全部冲向货车驾驶舱,有几条直接插了进去。而重型货车上的水泥板也崩塌一般压了下去。 即便没看到中型货车司机的尸体,也猜得出他的死状有多惨。 大概连全尸都没有了。 肖诚心自从和重案组一起破了洛观村村小案和虚鹿山案,就有事没事往重案组跑,俨然把自己当成了重案组的一员。花崇看监控,他也跟着一起看。虽然之前已经看过几回,还是看得缩了缩脖子,“太惊险了!太他妈吓人了!花队,这也就是你反应快,换作是我,我现在都……” “换作是我,估计命也没了。我的反应赶花队差远了。”张贸后怕地挠挠脖子,“这司机的身份已经查到了,叫黄才华,46岁,常年跑建材运输,以前从来没出过事。” “黄才华……”花崇手指在触控板上移动,开始慢速回放。 “你还要看啊?”张贸说:“陈队和曲副,还有交警支队都在查,花队,你就好好休息吧!” 花崇不为所动,凝神看着视频。 张贸没辙,只得向柳至秦求助。 柳至秦用“残了”的左手按住笔记本屏幕。花崇正想将他的手打开,突然意识到他手指骨折了,动作忽地一顿。 就这半秒时间,笔记本被柳至秦合上了。 花崇抬起头,“哎你……” “不急这一时。”柳至秦把笔记本还给张贸,但视线一直停留在花崇身上,“饿不?我去看看有什么吃的。” “吃的哪还用你们cao心?当我坐这儿只是当个摆件吗?”张贸两下就把笔记本收好,“鱼片粥和药膳汤马上就送来,早就准备好了。” 花崇揉了揉太阳xue。受伤的感觉很不好,哪怕是轻伤,也总是觉得浑身使不上力。 但比起身上的伤,那辆中型货车为什么会开成那样更让他感到不安。 车辆失控,或者说司机突然发病引起的交通事故并不少见,但如果单单是失控,货车的速度应该不会快到那个地步。 那明显是司机有意将油门一踩到底。 为什么? 是冲自己来的? 或者是冲柳至秦? 再或者,只是单纯的巧合? 经手过那么多命案,他很快排除了最后一种可能。 可如果中型货车是冲着自己或者柳至秦而来,司机是受了谁的指使?司机本人是否也是受害者? “花队!”张贸不满道:“你是不是在想事情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就不能歇一歇吗?曲副和陈队肯定能调查清楚!” 这时,让市局食堂做的病号餐送到了,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徐戡。 徐戡一边把保温壶拿出来,一边叹气,“前阵子要照顾你家的狗,现在要照顾你。” 花崇这才想起今天刚把二娃接回来,好在出门之前往碗里倒了一天份的狗粮,饮用水也足够,二娃独自在家待到明天也饿不着。 “医生让我俩住院观察一晚。”柳至秦说:“明天就出院。” “我知道。”徐戡舀好粥,眼里有些担忧,“你们先吃,我出去抽根烟。” 花崇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有话要说。 药膳汤和鱼片粥都没什么味道,油少盐少,简直是再典型不过的病号餐。好在食堂的哥们儿还算有良心,加了一小碟泡豇豆炒rou沫,否则这一顿还真难以下咽。 刑警们轻伤不下火线,何况花崇不仅是刑警。他很快解决完自己的份,一看柳至秦,对方才吃一半。 柳至秦抬眼,“没吃饱?” “饱了饱了。”花崇摆手,发现柳至秦伤的虽然是左手,但吃饭只能用一只手,还是不太方便,因此速度才慢下来,于是说:“我帮你拿碗吧。” 柳至秦愣了一下。 “我看你不方便。”花崇伸手,“我已经输完液了,两只手都能动。” 张贸正在收拾桌子,回头说:“拿什么碗啊,直接喂多好。” 病房里突然安静下来,气氛有一丢丢尴尬。 花崇端着柳至秦的碗,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我去接个电话。”张贸发现自己又嘴欠了,拿起屏幕都没亮的手机就溜。 肖诚心之前就走了,他这再一走,病房就只剩下花崇和柳至秦了。花崇把碗还给柳至秦,“自己吃。” 柳至秦盯着碗看了几秒,就着剩下的rou沫将淡出鸟的鱼片粥喝完。 徐戡回来,身上并没有香烟的气味,眉间却皱得更深。 “来,搬椅子坐。”花崇靠在床头,用过热食之后气色好了一些,“给我送情报来了?” 徐戡先把病房的门关上,才落座,“黄才华——就是那个差点撞到你们的司机,他可能有问题。” “怎么说?” “法医科已经对他做过初步尸检,他过去的病史我也已经拿到了。他以前没有患过与心脏、精神等有关的疾病,最近一次做全面体检是半年前,没查出健康问题。肝肾的病理检验显示他没有服过药,也没有饮酒。”徐戡神色凝重,“一个没有发病、没有酗酒、没有被药物控制的人,怎么会突然加速撞人?花儿,小柳哥,我感觉他是有意识冲着你们两人之一去的。” 花崇与柳至秦对视一眼,显然都未对徐戡的话感到意外。 “曲值他们还在做黄才华的背景调查。这一块我了解得不多,一切得等调查结果出来,但我总觉得,这个人可能只是被利用而已。”徐戡顿了顿,“真正想要报复你的人躲藏在他身后,他是个牺牲品,否则不会死得那么惨。他的脑袋完全被砸烂了,脑浆溅得到处都是,身体被钢条戳出好些窟窿。这种死法,除了灭口我想不到别的。” 花崇指了指自己,“你认为他是被人利用报复我?” “不然呢?当警察的,尤其是你这种重案刑警,哪个身上没背着别人的血海深仇?”徐戡说着看了看柳至秦,又道:“小柳哥刚调来还不到一年,恨他的人肯定没有恨你的多。” 花崇沉默片刻,点头:“嗯,我知道了。” “韩队的人晚点会过来。”徐戡站起来,“我待不了太久,夜里还要值班。” “特警?”花崇无奈,“没必要,我跟韩队说一声,让……” “他们都不放心你。”徐戡打断,“我觉得有必要让特警的兄弟过来。这事没查清楚之前,还是更加小心为好。如果确实是有人要报复你,这次没得手,一定会有下一次。你和小柳哥都受伤了,万一有个什么,你俩应付不了。” 花崇清楚韩渠和陈争的脾气,知道争下去没有意义,而且他们这么做也确实是因为担心自己。 “行。”他冲徐戡笑了笑,“我时刻保持警惕。” “你警惕什么?你得休息。都撞成脑震荡了!” “你们一个个都跟我说脑震荡。脑震荡很稀奇吗?” 徐戡说:“起码我脑子没震荡过。” 柳至秦笑,“我也住这间病房,我监督他休息。” 花崇唇角抖了抖,脸上不耐烦,心里却又软又暖。 只是现在并不是感动和放松的时候,稍一想到中型货车冲来的瞬间,胸腔就猛然发紧。 绝对不是什么偶然事故。 也许连报复都不是。 ?? 徐戡离开没多久,特警支队的人果然来了,不过来的都是最近几年调到市局的新人,和花崇不熟。他们往外面一站,普通病房就成了特殊病房。 张贸提回来一口袋苹果,先给花崇削一个,再给柳至秦削一个,剩下的和特警兄弟们分,一出去就懒得回来了。 花崇断定货车司机是想杀了自己,这种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感觉对他来讲并不陌生,因此也不至于胆战心惊。可一想到自己差点连累柳至秦,心里就格外不是滋味。 应该说点什么。 最先开口的却是柳至秦。 “咱俩的机车装报废了。不过你赔我的毛衣没事,掉在路边的绿化带,被我捡回来了。” 花崇半张开嘴,一想到柳至秦在那种情况下还去绿化带捡毛衣,就觉得有些…… 想笑。 心情轻松了几分,花崇按揉着自己的太阳xue,低声道:“抱歉。” 柳至秦微拧起眉,“为什么要道歉?” “对方是冲我来的。” “也有可能是冲我。” “你有仇家?” “徐戡刚才不是说了吗,当警察的,哪个身上不是蓄满了仇恨值?” 花崇摇头,“你来洛城才多久?半年而已。经手的案子就那么几个,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我在信息战小组也没少干招人恨的事。”柳至秦坐在床沿,侧身看着花崇,“这种事啊,难说。沈寻以前还没调去特别行动队的时候,跟我聊过他们那儿出的事。一个二十来岁的片儿警下了夜班回家,在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从背后捅了十几刀。你猜原因是什么?仅仅是因为老头和邻居老太太吵架,片儿警去调解的时候叫老头让让老太太。就这么一件小事,老头气不过,觉得自己又没错,凭什么要让着老太太,加上老头得了癌,没多久可以活了,就把片儿警给捅了。也不知道他是本来就对片儿警恨得深,还是只是想在死之前拉个垫背的,要死一起死。” 花崇听得唏嘘,类似的事在洛城其实也发生过。警察似乎天生就招人恨,不管做什么,不管是尽忠职守,还是渎职,都会被人记恨上,有的仇恨久了就消弭了,有的要以杀戮来解决,简直防不胜防,被砍了被捅了一命呜呼了,大概只能怨自己点儿背。 “还是等调查结果吧。”花崇换了话题,“你手指现在感觉怎么样?痛得厉害吗?” 柳至秦抬起左手,“有点痛,能忍。” “那晚上睡得着?” “我尽量。” 花崇叹气,“别尽量了,睡不着我陪你。” “你脑……” “别让我再听到‘脑震荡’三个字。” “是是是,听领导的话。”柳至秦说着伸出左手,“领导,帮我个忙行吗?” “嗯?” “帮我把这只手裹上,我想去卫生间冲个澡。” 花崇找来张贸早就准备好的塑料袋、保鲜膜,小心翼翼往柳至秦左手上缠,边缠边问:“弄痛了你没?” “没。”柳至秦声音温温的,“谢谢。” 卫生间传来水声时,花崇盯着门看了半天。柳至秦虽然说司机可能冲着他俩任何一人而来,但他仍然觉得,对方冲着自己来的可能性更大。 撞死两个骑摩托车的人很容易,别说开中型货车,就是随便开一辆轿车都行。但是在撞死人的同时,解决掉中型货车的司机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那辆重型货车是偶然出现的吗?还是说重型货车的司机也是这起“谋杀”的参与者之一?如果不是,那么中型货车司机将以何种方式死亡?货车里有遥控炸弹?有别的什么车会撞过来?货车彻底失控,撞向隔离板? 花崇轻轻甩了甩头,谋划到这种地步,如果只是单纯的报复,那根本说不通。 报复其实是一种走投无路、自暴自弃的行为,就像柳至秦所说的老头,他们不在乎自己是不是会暴露,或者说不是那么在乎。 这件事的细节显然不符合这种特征。 有人隐藏在黑暗中,借别人的手想要铲除自己。 这不是报复,是灭口! 花崇神经一紧,瞳孔缓慢收拢。 他是重案刑警没错,但从警多年,并未掌握、接触过任何不得了的机密。他知道的事,很多人也知道。 可有一件事,他极想找到真相,并一直不遗余力地暗查——那就是当年在莎城发生的事。 反恐队伍里不干净,否则五年前的行动不应出现那么大的伤亡。 是躲藏着的黑影终于注意到自己正在追查这件事? 他们以为自己掌握了什么线索?所以想要灭口? 花崇顿感不寒而栗。 并非因为被人盯上,而是就在不久前,他还想过向柳至秦坦露心迹,甚至请柳至秦帮忙,一同调查。 幸好没有这么做。 他垂下头,抿唇苦笑。 卫生间的水声停歇,他抬起头,深吸一口气,右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好似要把阴霾都抹掉。 短暂的几分钟,他已经干脆利落地做好决定——这事绝对不能牵连柳至秦。 这回躲过一劫,下次呢,下下次呢? 卫生间的门打开,柳至秦走出来,左手仍旧裹得严严实实。 “我帮你拆掉。”花崇平静地说。 柳至秦看着他垂着的眼睑,看出他正在经历某种挣扎。 那种挣扎就像平静江面下的暗涌,若是不潜入江中,根本察觉不到。 可是一旦察觉到暗涌,想要挣脱就已经来不及了。 “花队。”柳至秦忽然唤道。 “嗯?” “你有心事。” 第103章围剿(04) 只在医院住了一夜,花崇和柳至秦就匆匆赶回市局。 张贸委屈地跟陈争汇报:“陈队,我真的尽力了。我们老大哪儿是我拦得住的啊?他非要出院,非说没事了脑袋不痛了,我也没办法。他是我顶头上司,我还得跟他手底下工作呢。” 陈争忙了一宿,抽了不知道多少根烟,气色不太好,眼里都是红血丝,摆了摆手道:“行了,出院就出院吧,你回去把他和柳至秦给我叫来。” “好,我这就去!” “等等。”陈争又道:“他俩吃早饭了没?” “这我哪……” “啧,我让你在医院陪着,你连他们有没有吃早饭都不知道?” “我这就去食堂!” 大早上平白被训了一顿,张贸揪了揪自己的脸,快步跑去食堂,什么鲜rou包子鸡蛋饼rou馅儿饼买了一堆,赶回重案组一看,花崇已经和曲值讨论起黄才华了,而柳至秦正坐在花崇的座位上,慢条斯理地吃浸泡在瘦rou粥里的油条。 油条是一截一截的,而柳至秦左手无名指骨折了,虽说其他几个指头能活动,但似乎不大方便将油条撕成小段。 撕油条的必然是…… 张贸看看柳至秦,又看看花崇,再看看瘦rou粥和油条,觉得油条肯定是花崇给撕的。 联想到昨天晚上花崇帮柳至秦端碗,张贸眨了眨眼,心想花队对小柳哥简直太好了,周到得就像亲生老母亲一般。 花崇转过身,笑道:“告状的回来了?陈队怎么说?没让你又把我送回医院吧?” 张贸瘪嘴,将食物往桌上一放,“陈队让我给你和小柳哥带点吃的。你们什么时候去买的早餐?” “就在你跑去打小报告的时候。”花崇拨了拨塑料袋,“哟,买得还挺多,我和小柳哥吃得完吗?” “我来!”曲值拿起一个鸡蛋饼就开啃,“我上一次吃饭还是昨天晚上,饿死了。” 张贸说:“谁上一顿饭不是昨天晚上?” “这倒是。”曲值说着又拿过一口袋包子。 “把早餐给大家分了,肯定还有人早上什么都没吃。”花崇说。 张贸提着口袋吆喝了几声,立即有人小跑过来,几秒就把带馅儿的瓜分完了,最后只有一个大葱花卷剩在口袋里。 “我靠!都不吃素吗?你们这群狼!”张贸一边抱怨一边啃,“我自己吃。” “别噎着。”花崇抛了一瓶曲值的冰红茶过去。 张贸接住,鼓着腮帮子说:“花队,你头还痛吗?医生说脑震荡患者需要……” 花崇一指,“再让我听到‘脑震荡’,你就别来重案组当摆件了,换个地方杵着去。” “我闭嘴!我闭嘴还不行吗!”张贸捂着嘴说话,瓮声瓮气的,说完还嘀咕:“又不是只有我说你脑震荡。小柳哥昨儿不也说你脑震荡了?你咋不让小柳哥换个地方当摆件?什么鸡儿道理啊?你脑震荡是事实,脑震荡了还不让人说吗?” 花崇眼皮一抬:“嗯?” “陈队让你和小柳哥去他那儿报到!”张贸想起顶头上司反应快听力好,赶忙把陈争搬出来当挡箭牌。 “这就去。”花崇说完看了看柳至秦,见柳至秦的早餐还剩小半碗,改口道:“一会儿就去。” 柳至秦抬起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对视,一人背对窗外的光,一人迎着光,仿佛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 “我吃好了。”柳至秦放下勺子。 “吃好什么?一根油条你都没吃完。”花崇说:“不着急,陈队要是急着召见我们,早给我打电话了。你把碗里的吃干净,浪费粮食可耻。” 柳至秦重新拿起勺子,明显加快了用餐的速度。 一刻钟之后,两人出现在刑侦支队队长办公室。 办公室窗户大开,通气扇正在工作,可仍然闻得到一股浓重的烟味,办公桌上的烟灰缸插满烟头,都快溢出来了,显然陈争抽了不少烟,不久前才想起通风散气。 花崇想,毕竟要照顾自己这个脑震荡病人。 陈队还是挺细心的。 “坐。”陈争指了指办公桌边的两张靠椅,那上面竟一边放了一盒纯牛奶,还是高钙低糖的。 花崇唇角一抖,不得不改变想法——陈队不是挺细心,是非常细心。 柳至秦将纯牛奶拿在手里,笑道:“谢谢陈队。” 陈争摇头,将一份调查报告扔到两人面前,切入正题,“肇事司机叫黄才华,跑了接近二十年货运,经验丰富,以前从来没出过事,这你们肯定已经知道了。” 花崇“嗯”了一声,拿过报告,和柳至秦一同翻阅。 “黄才华挂名在余年货运公司,但经常跑私活儿。车上的钢条是建筑工地的废弃建材,来自富康区一个正在修建的楼盘。对方负责人说,钢条是要运去城西环城公路外处理的,没有明确的时间限制,但要求尽快。黄才华两天前就把这批钢条接走了。”陈争说。 “但黄才华不仅没有立即把钢条送到指定地点,还将车开到了洛安区。城西城南,完全不在一个方向上。”花崇摸出打火机和烟,正要点,一看陈争的眼色,只得又收回去。 “这两天时间里,黄才华没有跑货,行踪不明。出事的那辆中型货车一直停在离楼盘3公里远的货运停车场,其间无人靠近。”陈争接着道:“昨天下午,黄才华把货车开出来,从富康区一路开到洛安区,正常行驶,没有闯红灯和超速的记录。之后,货车在出事弯道附近的巷口停了两个多小时,然后突然高速冲向弯道,朝你们的摩托撞去。” 说到这里,陈争一顿,眼神布满寒意与愤怒,“花儿,这不可能是事故,黄才华是冲着你们去的,有人想要你或者小柳的命。” 柳至秦没有说话,偏头看了花崇一眼。 花崇平静地点头,“我已经想到了。” “这个黄才华只是一枚棋子。他的背景我已经查得很清楚,就是一个普通货运司机,完全没有袭警的动机。有人利用他对你们下手,然后杀了他灭口。”陈争不奇怪花崇的淡定,继续说:“目前还没有查到他在事发前两天干了什么、与什么人接触过,但问题肯定出在这两天里。” “通讯记录查过了吗?”柳至秦问。 “查过了,这两天他没有使用过手机。手机一直是关机状态。” “关机?” “这一点很奇怪,但放在他身上又不算太奇怪。”陈争说:“他平时就不怎么用手机,关机是常事。” “他一个人住在洛城。”柳至秦继续翻着报告,“家里没有其他人。” “单身汉一个,没结过婚,也没孩子,不过乡下有个七十多岁的老母亲。他每年春节回去一次,平时每月往老人的账户上打一千块钱。”陈争起身接水,放下茶杯后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他的朋友都是货运司机。据这些人说,他性格不错,好说话,可能因为没有家庭拖累,所以经常帮忙跑车,其他忙也能帮就帮,不怎么计较报酬,200块、300块都接。没有爱好。” “没有爱好?”花崇抱臂靠在椅背上,“人不可能完全没有爱好。” “如果跑步健身算爱好的话,那倒是有。”陈争耸了耸肩,“认识黄才华的人说,他有空就去江边跑步,还办了一张廉价健身卡。打不通他电话的时候就去江边或者健身房找他,八成能找到。货车司机们经常聚起来打麻将、打扑克、下棋、喝酒、唱K,他从来不参加,顶多和大伙一起吃个饭。” “这……”花崇摸了摸下巴,“我本来以为,黄才华要么是赌徒,要么是酒鬼,要么沉迷某种网络游戏。” 陈争会意,“嗯,这一类人最容易被利用和控制。但恰恰相反,黄才华生活非常规律,规律到刻板的地步,身体也很健康。他应该是一个比较自律的人。到现在为止,曲值他们还没有查到他欠谁钱的记录。” “那他是因为什么原因被‘选定’?对方以什么方式控制了他?”柳至秦放下报告,摊开的两页是尸检细节图,黄才华的头几乎不存在了,身体成破碎状,看上去极其凄惨。 这些照片与黄才华生前的照片形成强烈反差。 余年货运公司提供的员工登记照上,黄才华其貌不扬,平头,国字脸,笑得很憨厚。 陈争叹气,“不清楚。能肯定的是,控制他的人不简单,甚至很有来头。‘他’或者‘他们’做得相当干净,用某种方式cao纵着黄才华的行为。而且即便没有那辆突然出现的重型货车,黄才华也一定会死——按照行车路线,他要么撞击隔离钢板,要么撞击一栋在建的厂房,不管是哪一种情况,装载在后面的钢条都会因为惯性作用瞬间插进驾驶舱,黄才华根本躲不掉。” 花崇低着头,十指交叠在一起。 “花儿,你本来该休息,但既然回来了,我也不强行把你送去医院。”陈争神色凝重,“你认真想一想,对你动手的可能是谁。我和韩渠琢磨了一夜,拟了一串名单,但这些人虽然有除掉你的动机,却不该‘只’除掉你,或者‘最先’除掉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花崇点头。 “至于小柳。”陈争看向柳至秦,“你是沈寻的朋友,又是公安部下来的人。但坦白说,我对你不算了解。你也认真想一想,看找不找得到什么线索。” “嗯。”柳至秦说:“我也明白。” “没想到会突然出这种事,我本来还想多放你们几天假,让你们好好休息一下。”陈争抹了抹脸,“最近韩渠的人会跟着你们,你们自己也要注意安全。摩托不准再骑了,去哪里开我的车。昨天还好你俩都戴了头盔,不然就不止脑震荡这么简单了。” 花崇眼皮直跳,从昨天到现在,每一个见到他的人都要拿“脑震荡”来敲打他。听了无数次“脑震荡”,简直是魔音穿耳,经久不息。 “回去吧。调查的事你们暂时不用管,我和曲值负责。”陈争摆手,“想到了什么及时跟我汇报,不要隐瞒。” ?? 从陈争办公室出来,花崇往楼梯的扶手上一靠,竟是不大想走路。 柳至秦关心地问:“头不舒服?” “没有。早没事了。” 走廊上人来人往,路过的警员少不得上前寒暄几句。 柳至秦说:“咱们换个地方?” 花崇有些犹豫,“去哪?” “就随便走走,露台、cao场、室内射击馆,哪儿都行。” “我去拿件衣服。”花崇道:“外面风有点大。” 柳至秦独自下楼,几分钟后看到花崇从楼里出来,已经披上厚外套,手里还拧了一件。 “穿着。”花崇把衣服抛过来,“别骨折还没好,又给吹感冒,病上加病。” 柳至秦接过衣服,正要穿,花崇又说:“等等,你那手……” “穿衣服没问题,碰不着。” “还是我来吧。”花崇又将衣服拿了过来,抖了两下,帮他穿上。 “谢谢。” “别老是跟我说谢。哪来那么多客气。” 柳至秦停下脚步,突然正色道:“是你老是跟我客气。” “嗯?”花崇转身,眉心微皱起来。 “花队,你心里在担心什么,却不愿意让我帮你分担。”柳至秦站在原地,语气似乎和平日没有什么分别,却又似乎有很大分别。 花崇心口一沉,别开眼,一时想不到该怎么回应。 他知道柳至秦指的是什么。 昨天夜里,柳至秦突然问他是不是有心事,他当然不可能把心中所想说出来,只得随便闲扯了几句敷衍过去,然后关灯睡觉,却半天都没睡着。 旁边的病床上时不时传来翻身的响动,显然柳至秦也没睡着,不知是因为手指疼痛,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他想开灯看看柳至秦的情况,却又不敢动,怕再次被问是不是有心事。 如此一动不动地躺着装睡,过了许久才睡着,但睡着也不停做梦,半梦半醒。一会儿梦到中型货车撞过来的时候,自己没能及时避开,摩托先是被货车撞飞,然后被卷入车底,梦里似乎感觉不到什么痛感,他却知道,自己被碾成了一滩血淋淋的rou酱;一会儿梦到在西北执行反恐任务的时候,自己身边站着的都是已经逝去的队友,他们面容清晰,犹是活着时的模样,可画面一转,那些年轻的生命就在硝烟中化为灰烬。 清晨,护士进来量血压量体温换药,他被吵醒,只觉得特别累,像根本没有睡过一般。柳至秦似乎也没有睡好,眼神略显呆滞。 他心里有些好笑,因为“呆滞”这种神情,还是头一回出现在柳至秦脸上。 可笑完了又感到些许心痛。 柳至秦肯定没睡好,十指连心,手指受伤可得痛上一阵子。 回到市局后,他顾及柳至秦的伤,连忙撕好油条,泡在瘦rou粥里,招呼柳至秦来吃,可见人家拿起勺子,心里又被矛盾填满。 这样不对,不能这样。 自己周围危机四伏,与柳至秦接触越多,就越有可能将柳至秦拉入深渊。 是自己放不下当年的事,一根筋想查个水落石出,和柳至秦没有任何关系。 为无关者着想,当然应该逐渐疏远,而不是继续靠近。 即便自己已经对对方动了心。 喜欢这种事,从来不是生命里的必需品。 “花队,你又是这种表情。”柳至秦叹气。 花崇回过神,有些不安,“我什么表情?” 柳至秦看着他,喉结滑动,似乎想说什么,却仍在犹豫。 花崇趁机夺回主动权,“你这又是什么表情?你说我心里有事,你心里难道就没事?” 他说这话并非质问,也并非将柳至秦的军,只是想赶紧结束这个莫名其妙的话题。 但柳至秦抿着的唇却动了动,几秒后道:“对,我心里的确有事。” 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复,花崇愣了愣,“你……” “我昨晚一直没有睡着,想了很多事,关于你,也关于我。”柳至秦说得很慢:“还关于我们共同认识的人。” “沈寻和乐然?”花崇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二人。 柳至秦摇头,“不是。另外的人。” 谁?花崇想,陈争、曲值、张贸、徐戡、肖诚心? 似乎都不对。 “我记得你以前问过我——为什么不好好待在公安部信息战小组,偏要跑到洛城来。”柳至秦说。 “你说你犯了事。” 柳至秦直截了当道:“我骗了你。” 花崇目光一紧,“骗我?” “不止你一人。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来洛城的真正原因。” 花崇感到自己的额角正跳得厉害。 柳至秦很久没说话,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地站着,看在旁人眼中,就像有什么解不开的矛盾一般。 “你的目的是什么?”再开口时,花崇的声音已经变得有些冷。 柳至秦看了他好一会儿,答非所问:“二娃已经独自在家待了一天了。” 花崇听出了他的意思——我们回家再说。 ?? 从市局回画景小区,花崇开的是陈争的车,后面还默默跟了辆特警支队的车。 他这次出事,算是把两边的队长都惊动了。 路上,柳至秦罕见地没有说话,气氛紧张又带着几分尴尬。花崇心中烦闷,好几次险些超速。 二娃一天没人理,门一开就冲了出来,兴奋地围着柳至秦转圈,尾巴摇个不停,完全不把柳至秦当外人。花崇提着袋装狗粮,给空落落的碗满上,又换了饮用水,一切收拾妥当,才转向柳至秦。 大约是察觉到两人之间有些不对劲,二娃竖着耳朵左看右看,然后“嗷呜”一声,识时务地躲进自己的棉房子里,只露了一条尾巴出来。 柳至秦道:“咱们当了这么久的邻居,从来都是我到你家里来。你还没有去过我家吧?” 花崇不含糊,拿起放在鞋柜上的钥匙,“现在走?” “你不担心吗?”柳至秦问。 “担心什么?”花崇反问。 柳至秦似是欲言又止,“没什么。不担心就走吧,我有东西想给你看。” 画景小区按户型不同分了好几个单元区,柳至秦租住的房子比花崇的稍小,里面打扫得很干净,整个客厅除了基础摆设,没有一样多余的东西。 “坐吧。”柳至秦指了指沙发,“我去烧壶水。” 花崇没有催,却也没有落座,站在客厅靠近厨房的位置,目光没有从柳至秦身上挪开。 柳至秦接了大半壶水,转身就看到花崇正在看自己。 “花队……” “继续烧啊。这是你家,我又不会吃了你。” 柳至秦将透明水壶放在底座上,一按下开关,壶里的水就开始发出“呼呼”声响。 这充满生活气息的声音冲淡了弥漫在空气里的某种紧绷感。 柳至秦靠在案台边,眼神深不见底,终于开口问道:“花队,当年你去西北莎城反恐,其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花崇表面平静,“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陈队说拟了一个名单,但名单上的人‘只’对你、‘最先’对你动手的可能性不大。”柳至秦说:“这些人都是你在洛城、函省可能开罪过的人。但西北呢?陈队不了解你在西北时的情况。如果排除名单上的人,想要对你动手的有没有可能是你在莎城惹到的人?” 花崇警惕地拧紧眉。 “盘踞在莎城的是涉恐组织,他们有多残忍,你比我更清楚。监控里有个一闪而过的画面,你肯定注意到了——冲向弯道的时候,黄才华表情狰狞,那绝对不是正常人该有的表情。我觉得,他很有可能是被涉恐组织控制了。”柳至秦压了压唇角,停顿片刻,“我其实早就该问你关于莎城的事,但因为某个顾虑,一直难以开口。经过昨天的事,我想了一晚上……” 电水壶烧水很快,水沸腾的声音越来越大,竟是将柳至秦的声音覆盖了下去,接着“啪”一声响,水烧好了。 柳至秦拿来两个杯子,将开水倒进去。 花崇看着他的背影,“你离开信息战小组,是想知道莎城的事?” 柳至秦转身,“花队,你还记得安择吗?” 花崇脑子陡然一麻,冷声问:“你是谁?” 第104章围剿(05) 安择,就算很多人已经记不得这个名字,花崇也不会忘记。 身披特战衣的那几年,他有很多兄弟、很多队友,但棋逢对手的却不多。安择是其中之一。 初识安择是在多年前第一次到首都参加全国精英特警联训之时。那时的他还很年轻,刚从警校毕业,以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姿态杀进了洛城选派名单中。安择与他同岁,也是愣头青一个,是隔壁焦省鎏城选派的生力军。大约是因为年纪相仿、能力出众,两人在短暂的交锋后一见如故,惺惺相惜,一个月同甘共苦下来,已是彼此欣赏的兄弟。 联训结束后,安择回到鎏城,花崇也回到洛城,各当各的特警,各执行各的任务,平时并未经常联系,但几次多地联合反黑禁毒行动里,他们都巧之又巧地分到了同一个行动小组中,配合得还相当默契。就连当时还没当上洛城市局特警支队队长的韩渠都说——你俩太有缘了,天生就是互为搭档的料。不久,两人又一同参加了一回全国特警联训。和上一次不同,这次参训的人员里还有没毕业的受邀警校、军校学生。 报名去西北支援反恐之前,花崇难得联系了安择一回。对方在电话里笑说:“我就知道你会去。放心放心,我也报名了,咱俩又可以并肩作战了!那边肯定比咱们这些地方危险,花儿你得罩着我啊。” 七年前,来自全国各地的精英特警分批赶往地域极其辽阔的西北。驻守在莎城、库疆、密罕一线的主要是函省和焦省的特警。花崇与安择同日抵达,一同被分在莎城总队援警三中队。 在西北的日子很苦,生活条件和大城市没法比不说,还时常面临生死考验。涉恐组织穷凶极恶,又与国际武器走私贩、毒贩勾结,任何残忍血腥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一旦碰上,就是荷枪实弹、枪林弹雨。但这种危险而恶劣的环境也让本来彼此间并不熟悉的各地特警迅速拧成一条绳,那种感情是在警校或者普通警察队伍里难以形成的。 安择是花崇早已结识的兄弟,花崇后来认识的还有周天涯、慕逍、田一开、满越……大家一同训练,在一个大盘子里抢菜,互相给伤口上药,帮忙打水洗头洗澡,出任务时彼此掩护,扛着兄弟的命,也将自己的命交给兄弟。 慕逍在到莎城一年零三个月的时候牺牲了,是援警三中队牺牲的第一名特警。告别仪式上,三中队的队长含着眼泪说,一定要让剩下的人平安地、完好地回到自己的家乡。 这个愿望最终没能实现。 他们这一批支援特警的最后一次任务,是清除盘踞在莎城、密罕的涉恐组织“丘赛”。 这不算特别危险的任务。因为过去的两年间,特警们一直在与“丘赛”周旋,其头目和大部分重要成员已经被击毙,剩下的是一些残余势力。 行动开始前,安择还跟大家说笑话,挨个拥抱对拳,约好离开西北后,一年起码聚一次,不醉无归。 但十小时之后,安择带领的六人小队全军覆没,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 即便看到了安择鲜血淋漓的遗体,花崇也没有办法相信安择就这么去了。 行动总体来讲是成功的,“丘赛”被一锅端,这个曾经在莎城兴风作浪的组织终于彻底消失了。 安择、田一开、满越等牺牲的特警被授予烈士称号,遗体上盖着庄重的国旗。 半个月后,完成两年支援任务的特警们相互道别,回到原来的城市。生活仿佛一夜之间回到了原来的模样,花崇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释怀。 既然选择去支援反恐,就没有谁会惧怕牺牲,也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但他始终觉得,正常情况下的牺牲不该是安择那样。 反恐队伍里有人将清剿情报泄露了出去,可能是一个人,也可能是一群人。 不管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他都不愿意放过,他要找到害死安择和其他兄弟的罪魁祸首。 但再次到莎城是不可能的,反恐前线,任何特警都只能去一次。 即便要查,也只能留在洛城查。 这太难了,洛城远离莎城,特警支队基本无法接触到任何有价值的情报。好在当年驻扎在莎城的基本上都是函省和焦省的特警,一直留在警察队伍里的话,说不定能够查出些什么。 而刑侦支队重案组,无疑是他在有限的条件下,最有可能得到线索的地方。 有时他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抱着一个不切实际的念想,想要凭一己之力揪出害死队友的黑影。 偶尔撑不下去时,就会想到安择牺牲之前的笑容。 不止是安择,还有一同殒命的那些人。 他们是烈士,而烈士是个光荣的称号,他们“死而无憾”,他们的牺牲是有价值的。 “丘赛”被铲除了,任务成功了,反恐行动中牺牲在所难免,悲伤之后,一切必然回归平常。 连一些队友都说,安择他们只是太不走运了。 但他无法说服自己。那是一群活生生的人,他朝夕与共的兄弟。“烈士”两个字安慰得了别人,安慰不了他。 死亡是最遗憾的事,哪里有什么“死而无憾”。 他想要真相。 ?? “安择。”柳至秦眼中掠过一丝光亮,“他是我的兄长。” 花崇刹时瞪大眼,惊得无以复加,“你说什么?” “安择是我的兄长。”柳至秦又说了一遍,然后静静地看着花崇。 “不可能。”花崇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意,“我不记得他有弟弟,他从来没有提过家里的人。” “我们从小相依为命,除了我,他没有别的亲人可提及。”柳至秦轻声说:“他从不向外人提起我,只是因为我曾经想进入特种部队,总是跟他说——哥,我是要当特种兵的人,特种兵一切信息保密,你可不能随便说我是你的弟弟。” 花崇撑住额头,只觉突然陷入某种无能为力的混乱之中。 片刻后,他摇了摇头,眼神空荡荡的,“我……我不信。” 柳至秦叹了口气,从他身边走过,向卧室走去。 放在床头柜上的是一个相框,柳至秦拿起来,递给花崇,“我哥跟我提到过你,说你是他非常欣赏的对手。你们很早就认识了,我想,你应该能看出他18岁时的样子。他变化不大,毕竟……毕竟他离开的时候还很年轻。站在他旁边的是我,十多年了,我的变化比他大得多,能认出来吗?” 花崇盯着照片,左边的男人的确是安择,他不可能认错,当年第一次与安择见面,安择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 而右边的少年…… 他抬起头,与柳至秦目光交汇。 明明是不算远的距离,却像隔着一轮又一轮的年岁。 连光与影都浮着陈旧的灰尘。 照片上,少年的五官带着几分青涩与稚嫩,身形是介于男孩与男人之间的纤细,没有笑,浅浅皱着眉,看上去比安择还老成一些。 而眼前的男人成熟挺拔,英气俊朗,眉眼的线条锋利,极有侵略性,从眸底泛出来的光却是温柔而沉静的。 就算再眼拙,他也看得出,柳至秦就是站在安择身边的少年。 “我原名不叫柳至秦,这是后来才改的。”柳至秦靠在墙边,“安岷——才是我本来的名字。” 花崇眼睫轻轻一颤,忽地想起第二次参加联训的时候,听到安择对一个脸上涂着油彩的军校生唤了几声“minmin”。 他一直以为,安择喊的是“民民”。 当时,他对那个编号为“092”的军校生有些印象。对方的体力和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