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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缘此,她才愿以身涉险,甚至愿拿一己之命换皇后康健。 这一番心思王妃一字未曾道出,全藏在心中,可皇后确乎懂她,同是心系太子之人,又如何能不明白? 想来十数年间,她二人彼此艳羡妒忌,皆是空耗心力一场。 皇后低低道出“谢”字,合眸养神不再追问。 约莫个多时辰,王妃亲在旁伺候着皇后用罢膳食,饮过汤药,这才迟迟自殿内行出,带着一身疲惫回偏房稍作休憩,不料行来廊中,竟见太子候在院里。 王妃惊讶侧身,眸里莹莹亮起几重光华,当下动身迎去,脚步迫切乃至小跑起来,临近之前忽又顿足,退后离他远些,俯身福礼。平怀瑱欲上前作扶,不想惊得她往后躲开道:“太子莫近身了,妾身方自皇后殿内而出。” 平怀瑱知她心有所忧,直怕令自己染了天花,顿时心中作痛,不忍间低声问出口道:“王妃来此,便不顾自己安危么?” 承远王妃从那话中听出关切,颇觉动容,不免热了眼眶,担心被他瞧出,忙将首颔得更低应道:“皇后娘娘乃一国之母,安危自比旁人重要,妾身只愿娘娘及早康复,又还顾得什么呢?” “王妃亦该珍重己身,”平怀瑱声浅而坚定,“须知王妃与皇后,于我皆为至亲,自是一般重要。” 王妃骤然抬头,瞪大了双眼看他,诧异之下盈了半晌的泪水顺腮滑落两行。 平怀瑱不愿引来旁人,话尽于此,拱手予之一礼,转身离去。徒留王妃愣怔原地,久久望着无人空庭,短短片刻,掀了心间数丈浪。 平怀瑱深知于此之后,这一晌秘辛算作挑明了。 离去后他未返旭安殿,一路闲至御花园中,登高亭望远。平素尚不深知,此时眺望皇城远景,见宫墙道道相连,有如密网遍罗人间,才知世间束缚从不在别处,而就在这人人仰羡之地。 有人耗尽心力寒窗苦读,只为一朝入仕登堂,踏足其里。殊不知有人终其一生苦苦挣扎,怎都逃不离宫墙中枷锁缚身之命。 活着,大抵便是只觉他人甜,不察手中福。 一坐良久。 幽月攀高,平怀瑱此番走神连晚膳也未用过,蒋常四处寻找,御花园往来两趟都未瞧见他,只因不曾抬头往高处望过,更不敢出声呼寻,唯恐张扬。 亥时过半,亭下台阶上才传来足音。 平怀瑱身后有人探手覆上肩头,熟悉之感萦绕满身,尚未回头便知是谁。他将手攥到掌心,听其劝道:“太子还不肯回殿歇息?” 平怀瑱将那手紧了紧,低应道:“唯你知我在此。” 李清珏坐到他身旁,一袭暗色风袍覆身,兜帽罩头,从旁望去只隐约瞧得一点儿鼻尖,话语极轻道:“幼时你每每闹起性子,总爱来到此处,带我一躲便是大半日。到后来肚子饿了,仍不见人寻来,才肯悻悻回去。” 平怀瑱听得心下柔软,又觉今日李清珏大有不同,侧眸仔细一看顿生一惊,见他兜帽之下竟未着假面,但以从前面貌视人,就这般堂而皇之地行来了御花园中。 “你……” 平怀瑱心如擂鼓,匆匆携他下亭回殿,好在一路无人撞破,只数位宫人于暗夜中挑灯路过,规行矩步,低垂首问安。 平怀瑱觉步步踏在刀锋,不敢妄将李清珏牵在手里,容他于身后趋步跟着,不时回首望上半眼,直至回到殿里才将心落进胸膛。 李清珏未作解释,解下外袍,其内长衫锦衣,亦非日日着身的侍卫软铠,俨然从前模样,是为宫人熟知的尚书令公子何瑾弈。 “清珏。”平怀瑱低声唤他。 李清珏唤来蒋常,嘱他令人呈上晚膳,罢了门窗重掩,模棱回道:“束缚久了,想在外透一透气。” 平怀瑱觉那话里似有他意,一时之间又想不明白。 正自凝思,廊外忽有数道脚步传来,李清珏暂往内室回避,待宫人道道摆好佳肴,安静退下,再行出身来与平怀瑱共用膳食。 “臣陪太子饿了许久。” “我忘了时辰,你该早些寻我,”平怀瑱往他碟里夹些细滑鱼rou,仔细剔去刺骨,抬首叹首,“但你不该这般寻我,往后切不可如此。” 李清珏摇头:“往后不会如此。” 说着执壶斟酒,许久未与他共饮一杯,嗅着甜香已至微醺。 平怀瑱见状舒展眉心,且当他放下了心中郁结,再待以时日,许能见他如从前开朗。 两人举杯相对,连饮三回。 醇酒辣喉,李清珏将碟中那一箸鱼rou吃下,清香盈满口中,觉得滋味不错,夹起一些到平怀瑱碟里,听他缓言:“今日王妃入宫为母后侍疾,我不知当喜当愁,更不知当否劝她回去。”话到此处稍作停顿,目光凝向李清珏双眼,似有征询之意,“若劝,是为王妃着想;不劝,是为母后着想……实在两难。” “那太子是劝了还是未劝?” “未劝,”平怀瑱茫然若失,“今日一去,见着王妃不晓得如何开口,不过劝她珍重而已。” “足矣。”李清珏待他吃下鱼rou,又夹些菜肴予他,“太子应当明白,王妃与皇后所愿,皆是太子安好。” 平怀瑱颔首。 “臣亦是。” “清珏,你今日……” “太子只管明白,臣所为,皆为太子安好。”李清珏截了他的话,一时只垂眸用膳,不作深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