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8 章
初春的圣莉雅医院很漂亮, 五颜六色的花都开了, 清晨的空气里弥漫着带着花香的水汽。 而今天，它也早早地迎来了今天第一位访客, 她穿着一件紫色的针织长裙, 一头黑色的长发披散在肩上，有两束碎发被一枚发卡缠在一起, 看起来没有一丝凌乱，她长得很漂亮，白皙的皮肤，精致的五官，是最神秘的东方传说里温柔贤淑的公主模样, 引得早起在公园里锻炼的人们纷纷侧目，而她也大方地想每一个认识的人微笑。 “小蕊，早安。” 他们这样叫她, 一个很适合这春天的名字。 到了静寂的走廊里, 她放慢了先前活泼的脚步，慢慢地往前走, 推开那扇熟悉的病房门，看到里边的场景时，她好看的眉眼都皱了起来。 “妈？你怎么又看公司的资料了？”她把手里的餐盒放在旁边，又转头责怪房间里的另一个人：“小恒, 不是让你好好照顾mama的吗？医生都说了, 她不能过度劳累。” “我没事。”温馨把手头的资料放在一边：“别怪小恒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拗不过我。” “妈, 再怎么你也得顾好自己的身体啊！”女孩儿把餐盒打开，又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干净的瓷碗：“今天给你做了红豆粥，只放了一点糖，你试试看合不合口味。” “有我的吗？”温之恒探过头来嗅嗅：“小蕊的厨艺这半年来真是越来越长进了。” “我现在除了在家煮点吃的，也做不了什么了。”女孩儿的脸上涌起了落寞：“过去的事，我都记不得了。” 温馨和温之恒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怅然，温馨动动身子，突然皱眉□□了一声。 “妈，你没事儿吧？”女孩儿急了，连忙上前查看：“我去叫医生。” 说完这话，女孩儿转身就跑出了房间内。 温馨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意味深长地看向倚墙站立的温之恒：“小恒，你还是不愿意告诉她真相吗？” 被藏在裤兜里的手已经握成了一个拳，温之恒淡淡地说道：“母亲，都说了很多次了，她现在是温蕊。” 虽然语气是淡淡的，但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定。 “小恒……”温馨看着倔强的温之恒，最后只能无奈地探口气。 “母亲一定饿了吧？我喂你喝粥。”温之恒坐到她身旁，自顾自地拿起勺子。 “唉。”温馨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不管你了，以后也管不了了。” 吃过早餐，温馨又有些犯困，或许是药物的关系，也可能是放疗化疗导致她身体透支，所以她最近越来越没有精神。安顿她躺下，温蕊和温之恒一起退出了房间。 温蕊仰头看着病房上的门牌号，有些难过：“昨天皮特医生说什么了？” “让我们做好思想准备。”温之恒对于母亲的病情并没有瞒着她。 豆大的眼泪从她漂亮的大眼睛里倾泻出来：“她还能活多久？” 温之恒对于她的眼泪已经见怪不怪了，刚开始的时候，还会惊讶，这真的是那个果敢坚强的她吗？眼前的这个人比之前感性，脆弱，温柔了太多。 “医生说，短则就这几天，长则个把月。” 温之恒轻咳了一声，皱眉捂住自己的胸口。 “小恒，你没事吧？又不舒服了？” 虽然没了以前的记忆，但温蕊知道，自己这个弟弟什么都好，聪明能干，温柔善良，哪怕年纪不大，却把公司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过就是身体不太好。 也是，白天在公司忙碌，晚上还得来医院轮班照顾母亲，自己都说了有自己和护工，不需要他太费心，可这人就是劝不听，依旧每日都来。 “小蕊，我没事，可能就是医院里呆了一夜，太闷了，咱们去花园里走走吧，待会儿我该去公司了，今天有海外采购合同要谈。” 温蕊欣然答应，不过还是有些芥蒂：“小恒，都说了，你要叫我jiejie，别老是小蕊小蕊地叫，很不礼貌。” 看着对方微微皱起的眉头，温之恒勾起了嘴角，看来这人还是没变，对于称呼的事情依旧很介意，只能含糊其辞道：“这么久了，习惯了嘛，再说，你也不是我亲jiejie。” “那你也是我弟弟！”温蕊不再计较，侧头看向身旁略显高大的男人：“小恒，你跟我说下以前的事吧。” “以前的事啊？其实我们的相处时间并不多，你也知道，很小你就和母亲分开了，在外边受了不少的苦，我也是这两年刚与你相认，刚认识的时候，你还老是一本正经地教训我来着。” 这个事实瞒不了她，她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儿，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对过去的记忆一片空白后，她便开始急切地寻找曾经的记忆，日用品、日记本、照片…… 可是却有些难过地发现，在他们的家里，什么承载她记忆的东西都没有，温之恒只能对她实话实说。 “是么？”对于过去，温蕊是一片空白的，所以有些怅然：“我还是想不起来。” “不用急。”温之恒带着她在一个长椅上坐下：“慢慢想，哪怕一辈子想不起来我也不会嫌弃你，大不了养你一辈子。” “我有手有脚的，为什么要你养。”温蕊不解地看着他。 温之恒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看着升起的红日发呆：“小蕊，你恨母亲吗？恨她在你很小的时候抛弃了你？” “这个问题我没有想过，她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吧？”温蕊也跟着他看向同一轮霞光：“过去对我而言是一张纸，既然你也说了，我的过去不幸福不快乐，为什么我还要去纠结呢？在我醒过来的半年时间里，身边有母亲，有你，我觉得很幸福。” 温之恒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上翘的嘴角怎么也压不回去，最后索性乘温蕊不注意，一个动作躺倒在她的大腿上。 “好累啊，让我休息会儿。” 温蕊无奈地看着大腿上的人，他那眼眶下的青色让她有些心疼：“你多大了？还要撒娇？病房里不是有陪护床吗？” “那上边睡着不舒服。”温之恒的身子转了转，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因为姿势的缘故，温蕊不经意间看到了他头上有几根零星的白发，按住他的头：“别动！” 温之恒果然听话地一动不动：“怎么了？” “你头上有白头发了，我给你拔掉。” “可是他们不是说，白头发会越来越多吗？” 温馨是在暖洋洋的日光中醒来的，起初还以为阳光有些睁不开眼，但终于还是看见了在窗边沙发上盘腿坐着的女儿，或许是阳光太过温暖，她手里的书已经垂落，头斜靠在沙发上睡了过去。醒来看到这画面，在商场摸爬滚打历经磨难早已无坚不摧的心顿时就软了。 或许人生病了，就总会回想过去，如果早个几年问她，她一定会咬牙切齿地说，抛弃女儿自己不后悔，可如今，看着那个女孩儿，她却说不出口了。 所以，半年前自己得知自己生病了，才会义无反顾地回去晋南吧，虽然嘴上说的是向叶向东复仇，这是她一辈子的执念，可是心底更想的，却是看看她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幸福快乐地长大…… 而如今，有执念的似乎不只是自己，也是，小恒从小就跟着自己，也算是自己一手一脚教出来的。 “妈，你醒啦!”沙发上睡着的温蕊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了，见温馨醒了，手忙脚乱地想要跑过来，却因为维持刚才的姿势太久，脚有些麻，猛地用力差点跪倒在地。 “你小心点！”温馨赶忙劝阻道：“先坐一会儿吧，你怎么老是毛毛躁躁的，看看你弟多稳重。” “嘿嘿。”温蕊坐在沙发上，捶捶自己的腿，笑得像只猫一样：“妈，我哪儿能跟小恒比啊，他多能干啊!" 这是她的心里话，温之恒的优秀，所有人有目共睹，就连医院走廊里擦肩而过的护士都会小声地议论他，说如果谁能嫁给他，那比中几百万的彩票还幸运。可是自己这个弟弟却是个大木头，面对美女走路都目不斜视的，也不知道什么人才能入他的眼。 “小蕊，推我出去散会儿步，成天呆在病房里，都快发霉了。” 温馨看这话外边正好的日光，有些向往。 温蕊有些犹豫：“可是皮特医生说……” 她的身体，已经很脆弱了，任何的一点风寒感冒都会让她的病情恶化。 “你放心，我的身体，我自己有数。” 最终，温蕊还是不忍心拒绝她的请求，不过在出发前，还是将围巾套在了温馨的身上。 已经许久未出病房的温馨呼吸到新鲜空气，很是开心，就连话也多了起来。 “小蕊，以后我离开了，要好好照顾弟弟知道吗？他这孩子，有时候一忙起来就废寝忘食的，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温蕊勉强撑起一个笑：“妈，你胡说什么呢！你还不到五十岁，年轻着呢！没准儿结婚的时候，你还能给我当伴娘呢。” “淘气鬼！就知道调侃我！”温馨对着她的额头重重地拍了一下。 “嘿嘿。”温蕊就势抱住她的身体摇晃：“妈，你一定要赶快好起来，你也知道，小恒那性格太倔了，我一个人可治不了他。” “我这辈子，唯一对不起的就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你，还有一个是小恒。”温馨觉得自己越来越感性了，最近老想起过去的事。 “妈，你别这么说，过去的事我都不记得了，而小恒，他很爱你，很尊敬你。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不管过去我经历了什么，现在身边有你，有小恒，我觉得很幸福。” 温馨摸摸女儿的头发：“幸福就好，以后也要一直这么幸福下去。” 突然就想到一句中国的古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温馨觉得自己生病这些时间里，把过去所有的一切都抛开了，那些怨愤，委屈，痛苦，还有满腔的壮志凌云都化成了过眼云烟，珍惜当下，珍惜眼前人就好。 “小蕊，我觉得有些冷了，你去房间里把我披风拿出来吧？” 一听这话，温蕊有些着急：“要不，咱们回病房吧，都开始起风了。” “不用，我还想再坐半小时，回去了，再出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这话说得极其酸涩，让温蕊有些难受：“好，那妈你坐在这里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替轮椅上的温馨揶好了毛毯，飞速地朝着病房的方向跑去。 看着她如小兔子般跑离的背影，温馨的脸上噙满了笑容。 这样也挺好的，这孩子忘掉了过去的所有不幸与痛苦，只记住了幸福，对于有的人来说，遗忘或许是一件好事。 相信小恒那孩子也一样，现在的生命里也是充满了幸福吧？所以自己才会容忍他小小的谎言和自私，同样也是自己的私心作祟，想要在生命的最后日子里，弥补对两个孩子造成的伤害与亏欠。 那个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温馨的耳里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我的孩子们，这辈子我经历了太多的挫折，痛苦，喜悦，成功，做错过一些事，也做对过一些事，但生命中最侥幸的事情，还是有你们陪我走完生命的最后这段路，很想要继续走下去，可是真的太累了，太痛了，所以，这次是真的该停下来，休息休息了。 一阵微风拂过，吹动着花园里的树枝沙沙作响，花瓣从树上旋转飘落，落在轮椅上安静垂首的人头上，肩上，还有腿上…… 刚刚匿去身影的太阳又出来了，懒懒地照在那人温柔的脸颊，紧阖的双眼，上翘的嘴角，温暖却不激烈，懒懒地，似乎连它也不忍心打扰她来之不易的休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