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她一下午都泡在门诊，回到神外也没见到人。同事说他今天有个大手术，现在还在里面。她睡眠严重不足，决定按时下班回家歇歇再说。

    人真的是习惯动物，虽然还没多久。当她踩着单车慢慢悠悠往家骑的时候，突然感到一阵寂寞。很轻微，但足以被察觉出来。

    回了家，做了咖喱饭，简单吃上一些之后，实在熬不住了，钻进被窝倒头就睡着了。

    再醒来，是被微信吵醒的。

    伍飘飘揉揉眼，睡眼惺忪地意识到只“叮”的一声响，竟然就能把她叫醒。

    微信是晏旸发的，他刚下手术。她看眼时间，十一点了已经。

    飘飘：我没什么事，只是想跟你说声谢谢，你好好休息吧。

    晏旸：睡了？

    飘飘：……我刚醒。

    晏旸：我马上到家。

    飘飘：嗯。

    晏旸：见个面吧。

    伍飘飘犹豫了一下，还是回了个“好”。

    放下手机，她发了会儿呆，然后一股脑地起身，洗了把脸，换掉睡衣。

    晏旸来得很快，身上还带着些风尘仆仆的感觉。

    伍飘飘站在大门口，想让他进来坐，但又不是很确定他找自己的原因，万一他只是想说两句话就走呢。

    “你吃过了吧。”晏旸率先开口。

    “嗯，我回来得早。”她露出微笑，有些拿不定主意该怎么招待他。这么晚了，但他应该还没时间吃饭，要不要问问？

    “我没吃。”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伍飘飘一怔：“呃，那……我晚上做了咖喱，你要是不介意——”

    “好。”他没等她把话说完就同意了。

    她随即把人迎进来。两人走到院子，还是那张小桌，那两把小椅子。

    “你先坐，我去加热一下。”伍飘飘快速走进厨房，装上米饭又扣上两大勺咖喱浇头，把盘子放进微波炉里加热。

    微波炉转动着，隆隆轻响，她突然有点后悔。怕他吃不惯。她是真的不怎么会做饭，基本的都能做熟，但手艺绝对称不上好。

    忍不住看向院子，发现他正在查看花苗。看得……特别认真。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点难过。脑子里闪现出认识他以来的所有画面，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心酸，直冲鼻尖。

    “滴滴——”微波炉发出响声，硬生生切断她的情绪。

    她深吸口气，平静了一下。跟着取出盘子，倒上杯牛奶，一手一个端出厨房。

    晏旸上前接过，咖喱的香味飘进鼻子，饥饿感都回来了。

    “可能不太好吃。”她小声提醒。

    他笑了，拿起勺子开吃。

    她观察着他的表情，下意识地等着评价。

    “挺好吃的。”他轻声告诉她，眼神有点温柔。

    她一怔，略显慌乱地躲开视线。也不知道是他的话，还是他的眼神。心脏特别不争气，“砰砰碰”地乱跳，脸也不听话得发热。她用最大的努力保持平静，问他：“手术顺利吗？”

    “顺利。”

    她点点头，想着再说点什么，见他又吃这么快，忍不住说：“慢点吃吧，对胃不好。”

    晏旸的手一顿，看她，眼里慢慢染上笑。接着手上的动作放慢，嚼得也慢了。

    伍飘飘被看得不自在，只能找话：“那个……不够还有。”

    “好。”他笑着收回视线，语气像在哄人一样。

    她感觉到了，脸倏地一下爆红。耳根都没逃掉。心里的预警信号滴滴作响，赶紧垂眼稳定心神。告诉自己别疯了，承受不了后果的事，就不要去碰。

    “导师的事……谢谢你。”半晌，她低低地开口，视线停留在桌面上。

    他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察觉出来，仰头回视。可只要一碰上他的目光，各种情绪瞬间就会蜂拥而至，她招架不住，于是又垂下眼眸。

    晏旸收回视线，轻声说：“我没做什么，是你足够优秀。”

    魏教授误会她品行不端，他过去解释了两句。虽然目的不是给对方施压，但这种副作用在所难免。

    “我知道你找了魏教授。”她以为他想瞒自己。

    他笑了，不接话。

    “反正……真的很感谢你，我非常希望能跟着魏教授学习。”她无比真诚地望着他，发自内心地感激他为自己做的一切。

    “我下个月十号走”他突然开口，目光锁在她身上。

    “……我知道。”她垂下眼，不敢看他，内心翻江倒海。

    晏旸放下勺子，靠向椅背，细细地看着她。越看，发觉越不能平静。心里有点烦躁。

    他知道应该慢慢来，给她足够的时间和空间，春风化雨，水滴石穿。可他没时间了。他真不至于自大到，以为在千里之外还能让人家喜欢上他。

    “我想保护你。”他直接捅破了窗户纸，“找魏教授也好，之前做的那些事也好，都是因为喜欢你。看不了你受委屈，也见不得你难受。”

    伍飘飘僵住，像被他的话击中了。半晌，才稍微恢复知觉。

    她缓缓地抬头，对上他的眼睛。他……

    这是种炙热的，直接的，甚至是深情的目光，她招架不住，好慌乱，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彼此都保留一些体面。

    望着他过了一个世纪之久，她终于找到一些自己的声音，“……你不要这样。”

    “不想拐弯抹角了。”他看着她，轻声说着。声音没有多少起伏，语气也不咄咄逼人。听着，甚至还有些温柔。

    “……别说了。”她涩涩地开口，鼻尖酸了，眼眶也开始刺痛。

    他抬了下胳膊，想把她抱进怀里，又生生忍住。

    “我得说。”他告诉她，“我要去德国。半年能发生很多事，我不想别人得逞。”

    “……真的，你别说了。”她根本招架不住他的直接。在他的坦诚面前，她虚假得像个跳梁小丑。什么都不敢面对，只想逃走。

    “给我个理由吧。”他不想逼她，不忍心。可再退让的话，她就真跑了。

    “我对你，没有那——”

    “我不傻。”他打断她，不想听这种借口。如果不是知道她也有感觉，他不至于这么上赶着。死缠烂打这种事，有什么意义。

    “……对不起。”她望着他，羞愧至极。他值得知道真正的原因，她不能因为慌乱，就下意识地逃避一切。

    她深吸口气，听着自己用最平稳的声音告诉他：

    “我不谈恋爱。或者说，是不能谈恋爱。”

    第25章

    “什么意思？”他凝视着她。

    她收回视线，目光毫无焦距地看着前方，声音轻飘无力：“大二的时候，我去医院做过基因检测。”

    他心里一紧，预感到她要说什么。

    “家族性精神分裂症，得病几率很高，我没有遗传到好基因。”她轻声说完，感觉像是卸了个包袱一样。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也不知道还能跟谁说。

    “精神疾病成因很复杂，基因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他蹙眉。

    她点点头，试着露出一点微笑，没有成功，“医生也是这么跟我说的。我当时还特别傻的问人家我得病的可能性大吗？”

    “飘飘。”他忍不住叫她，一出口才发现这是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他回答了我一组数据。……比普通人高三到五倍。”

    晏旸看着她，情绪跟思绪都越来越重，想安慰，却根本张不开口。

    伍飘飘收回漫无目的的视线，改看他，神情迷茫又悲凉，“他谈的是概率，我问的……是人生。”

    没有哪一个精神科医生会跟谁保证你一辈子不会得病。普通人群的终生患病率是百分之一，更何况是她。

    “后天环境更重要，你应该知道。就是相同基因的双胞胎，也会出现一个不会犯病的情况。”他轻声告诉着她。

    伍飘飘望着他，眼神里有感激，有痛苦，同时也有平时根本不敢表露出来的喜欢。她没有掩饰任何情绪，就这么看着他，轻轻地点了下头。

    “我上次没跟跟你说。我爸爸，其实是疯了之后去流浪的，说是要去南京开会，整天以为自己是民国总统。看不住，治不好。”她说着说着，想起了爸爸，模模糊糊的身影，很高。

    “我不介意。”他语气平淡，却真挚坚定。低声说完，一把握住她的手。

    她怔愣着，被手上传来的温热感席卷全身。明明只被握住了手，却觉得浑身都开始发烫。心脏胡乱颤动着，承受不住这种接触。她挣扎着，下意识的要摆脱束缚。可他加紧了力道，她根本抽不出手。

    “我介意，你先松开。”她涩涩地开口。

    晏旸无动于衷，“我不可能因为一个概率，就放弃喜欢的人。”

    “这不是概率，是实实在在的苦难。是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会发疯，什时候要害你，什么时候准备逃跑，什么时候又不想活了！”伍飘飘红了眼眶，满脸写着你根本就不懂。

    “看见我耳朵后面这道疤了吗？”她侧过脸让他看，“六岁的时候，我奶奶拿砖头扔的，血顺着脖子往下流，她哈哈大笑，满街跑着玩儿。”

    他看着她的耳朵，知道那个地方有疤，却不知道是这个原因。他不自觉地伸出另一只手去碰她，想把人搂进怀里。

    她察觉出他的意图，猛地一把推开，倏地从凳子上站起来，脸色涨红，眼圈也红。

    他立刻跟着起身，没想到她会反应这么激烈，“我不是要——”

    “你走吧。”她指了指大门，情绪仍然没有平静。

    他看着她，不说话，也没有动。

    “我知道对你来说，可能觉得只是谈个恋爱而已，没有必要想这么多。”她艰涩地开口，“但对我来说，保护自己和别人最好的方式，就是不要开始。”

    不敢开始，怕以后会不喜欢，更怕会越来越喜欢。如果注定是个悲剧，那就不要让它有上演的机会。

    晏旸安静地站着，离她寸步之遥，被她的话逼得毫无退路。他不能违心地说，只想玩玩。更不能告诉她，自己是认真的。她会立刻逃走。躲进那个虚幻的保护壳里，永远都不出来。

    “我不在乎那些。”他只能这么说。望着她的模样，他说不出假话。只想抱住她，亲吻她，好好疼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