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节

    “我在给孟星哲处理伤口。”姚佳回。

    凌晓欣“哦”了一声，说：“警察来了，我想趁着这机会带那两姐妹去公安局报案做笔录，但你同事的meimei说不行不能去，你赶紧让足智多谋的孟老师给拿个主意，这事儿接下来到底应该怎么办啊？”

    姚佳看着孟星哲，飞快给他科普了一下路芳芳其实是裸贷，放贷讨债那些人说如果报警就发她照片到全世界。

    孟星哲皱皱眉：“真是糊涂！”他对着手机说，“都这样了，还不交给警察处理？什么智商，她到底怎么考上的大学？”

    姚佳听他说得难听，怕他说得更难听，赶紧接过话：“晓欣你跟她们姐妹说，现在只有警察能帮她们，如果她们顾忌威胁不肯去报案，那之后我们也帮不了她们了。大家的热心都不是无底线的，如果她们自己不自救，我们再好心也救不了她们。”

    她听凌晓欣说：“好的，那我跟她们一起去一趟吧，好歹我是律师。”

    电话挂掉了。姚佳发现孟星哲在若有所思地看自己。

    她问了声：“干嘛？我脸上写着美若天仙四个字，让你移不开眼神？”

    孟星哲撇头笑了一声，又转头回来，对她说：“我以为你一直是喜欢无条件帮助别人的，但现在看到，你倒也有果断的底线。”

    姚佳切一声，低头擦药：“我又不是圣母好吧。”

    顿了顿她又抬起头，冲他皮皮一笑说：“其实我原来是有点圣母，这不跟大哥你学的么，凡事都得有个衡量成本的度。”

    孟星哲听这话听得莫名舒心且有了那么一点成就感。他想原来不只自己受到她的影响，她也受到了自己的影响的。

    他忽然一抬下巴，问：“你这么爱管闲事，这次怎么不跟着她们一起去呢？”

    姚佳反问他：“按你的脾气，能交给警察叔叔处理的事，一定懒得自己动手，对吗？”

    孟星哲一点头：“你这个meimei倒是不白捡，还是了解你哥哥的。”

    “所以，”姚佳看着他说，“你这爪子打烂成这样，还不是因为那人推我吗。你为了帮我报仇才让手受的伤，那我当然得先顾着你再去管别人啊！”

    顿了顿她眉心一皱：“你别不识好歹啊，我是看你受伤了，要不然你自己管自己，我去多管闲事去！”

    孟星哲赶紧拉住她。他觉得自己嘴真贱，这么好的时光，干什么要破坏。她刚刚文文静静给他涂药，他骨头都要舒服酥了。

    “继续，你哥手疼，快上药。”

    ******

    凌晓欣陪着路芳菲她们姐妹录了很久的口供，一行人回来宿舍时天色已经大黑。

    姚佳提前叫了外卖，大家草草填饱肚子，互相沟通情况。

    凌晓欣告诉姚佳，像路芳芳这样的受害者不只她一个，很多大学生都被拉进了校园贷的大坑里。

    路芳芳从进了屋就一直低着头，藏着自己的脸，饭也不吃一口。那样子像个千古罪人，赶在别人瞧不起她之前，她赶紧先自己瞧不起自己了。路芳菲也六神无主心力交瘁，已经不太顾得上她。

    姚佳叹口气，劝路芳芳说：“芳芳，你先吃点东西，你不能遇到点挫折就这么不善待自己啊。”

    路芳芳不动不应声。姚佳的劝导好像掉进一个黑洞。

    孟星哲看不下去了。他开了口：“你打起精神来，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的出发点是懂事的，只是吃了涉世不深的亏。被拍裸照大部分不是你的错，你没必要觉得抬不起头。小部分的错是你太容易相信别人，太草率做出决定，但你把它当成一个教训就好，犯不上不吃不喝作践你自己。”

    姚佳听着孟星哲劝诫着路芳芳。她觉得这一刻的孟星哲该怎么说？他不该是个小客服，他浑身散发着领导者的气场。

    路芳芳听了他的话，一直低垂到尘埃里的脑袋终于抬起了些。

    孟星哲又对她说：“明天你和你jiejie尽量联系和你们一样的校园贷受害者，让他们也都去公安局报案，你告诉他们，给你们放贷的那些人是犯了法的，他们非法放贷、敲诈勒索、非法拘禁、寻衅滋事，只有报案这一条途径才能让这些人最终受到法律制裁。”

    停了下，他又说：“如果他们和你一样，在放贷人那里有把柄，你要告诉他们不要有顾忌，否则只会越陷越深，到了这个时候，只有警察和法律才能救得了你们这些人。你们都去报案，公安机关会立案侦查，侦查清楚之后会提交到检察院，由检察院提起公诉，再经过法院审理，那些放贷的人才会接受到法律制裁。”

    孟星哲想了下，又说：“至于你欠的那些钱，也不用全部都还，因为借贷利率是有个受法律保护的上限的。按照法律规定，你只需要还约定借贷利率不超过年利率24%的部分。24%和36%之间的部分，你可以不还，已经还了的对方可以不退。但超过年利率36%的部分属于高利贷，它不受法律保护，所以超过36%这部分你不仅不用还，如果已经还了可以主张让放贷方退还给你，这是法院会予以支持的。关于还钱这部分事情，小凌律师是专业的，你们可以找她。”

    他三言两语把问题梳理透了。路芳菲和路芳芳对他感激不尽。

    孟星哲马上说：“你们不用谢我，我不是多管闲事的性格。这事儿要不是姚佳很想帮你们的忙，我未必会参与。”

    路芳菲马上带着路芳芳向姚佳道谢，谢完姚佳又谢凌晓欣、田华生。谢过一圈后，她带着路芳芳回了对面。

    姚佳叹口气，感慨不已：“校园贷可真是个坑，不只借钱人自己往里面掉，连家人朋友也都被连累得掉进去。真应该让更多人知道这东西的害人本质！”

    孟星哲扭头看她。

    姚佳问：“我说的哪里不对吗？”

    孟星哲一挑眉说：“你什么时候能学会识别出别人目光中的深意？比如我现在在用目光告诉你，我倒是认同你说的话。”

    “……”姚佳想，他还真以为自己长了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么。

    晚上凌晓欣就睡在姚佳这里。

    关灯后两个人躺在床上卧谈。

    凌晓欣说：“对了，你今天说要帮孟星哲处理伤口，所以不跟着去公安局了，我还以为孟星哲伤得特别严重，得骨折级别了呢。没想到并不是，就手上包扎了一圈纱布。”

    顿了顿她说：“他逼你上来包的吧？贝洛南果然说得没错，他说他这个发小打小就娇气得要命，手破个皮不用别人心疼，自己就能把自己心疼死。”

    她说着笑起来。

    姚佳也笑，然后说：“他的确一向这样。不过这次是我拉着他上来包扎的，我担心他破伤风。你记得吗，之前我俩看新闻，有个国外女的手指被a4纸割伤一条口子，后来就破伤风败血症截肢了。”

    凌晓欣顿时觉得姚佳帮孟星哲保住了一条胳膊。

    转念想到路氏姐妹，凌晓欣无限唏嘘说：“我总以为我很幸福，全世界人民就都跟我一样幸福。就会忘记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有很多像路芳菲路芳芳姐妹这么不幸人。”

    她叹口气：“路芳芳其实很优秀，她们专业竞争激烈，她如果卯足劲学是有希望拿到奖学金的。但她也怕万一拿不到奖学金怎么办？所以就选择了跑出去打工 ，结果一打工分散了学习精力，就铁定拿不到奖学金了，钱不够花时就只能借了校园贷。你说，这是不是挺矛盾的一种惨？”

    姚佳也叹气：“你说她们这次的悲剧，根源是什么呢？”

    “原生家庭吧。”凌晓欣说，“父母重男轻女又吸血，导致路芳芳自己明明很贫困，但偏偏因为家庭情况不属于贫困，所以申请不了助学贷款。”

    姚佳临睡着之前想，像这种不符合申报困难学生的条件，偏偏又因为某种原因交不起学费、才让校园贷钻了空子的情况，以后该怎样避免呢？

    ******

    几天后，一篇关于校园贷危害的深度报道，终于把校园贷事件推送到大众面前，引发起一波巨大的舆论热潮。

    校园贷的问题，终于轰轰烈烈地发酵起来。

    姚佳意外看到，做这个报道的人，居然还是唐馨。

    唐馨在报道里打码采访了直接受到校园贷伤害的大学生们，她把校园贷的种种弊端血淋淋展现在大众面前。报道里清晰揭露了校园贷利滚利放贷、暴力催贷的非法手段，警诫大家一定远离这个能吃人性命的大坑。

    唐馨在报道的最后做了深刻提醒，告诉大家警惕非法放贷的行为，她也呼吁大家如果遭到暴力催贷、受到恐吓威胁时，一定要及时报警，不要因为对方握有所谓把柄就害怕屈服，那样只会令自己在烂摊子里越陷越深。

    唐馨的报道让#校园贷危害#这个话题挂上了热搜。

    网络上引起轩然大波，大家纷纷在话题里热议讨论：

    “希望相关部门好好整顿一下金融秩序，别让这种缺德玩意再钻空子！”

    “大学生应该要自律自强，不要为了一点物质需求就被诱惑！”

    “确实急需用钱的大学生们，希望你们在借钱前好好研究一下借贷相关的法律法规，不要什么都不知道两眼一抹黑就伸手借钱，轻信和草率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而最多人讨论的是这一条：

    “校园贷这玩意可真是坑人！希望公安部门把这些违法放贷的混蛋都抓了判刑！”

    最后在这些舆论热议的督促和压力下，当地监察部门也公开发布了声明，表示已经就报道中所涉及的校园贷违法事件展开调查，过程中会保护好受害人隐私，有了新进展会及时向大家公布。

    姚佳看着事态发展，忽然有种澎湃壮烈的感受。

    发生在她身边的个人小事，最后居然达到了这样一个全民关注的高度。

    而这其中的关键作用，是唐馨起到的。

    她觉得唐馨有点了不起。

    趁着吃晚饭的时候，她问孟星哲：“你说唐馨怎么会知道校园贷这事？”

    孟星哲向她挑眉：“你猜呢？”

    *

    那晚姚佳说想让更多人知道校园贷这东西的害人本质。他立刻就想到了唐馨。

    回到房间后，他又中邪似的联系唐馨，向她说明情况，问她愿不愿意报道校园贷这件事。

    唐馨很快给了他一个明确回复：[愿意。]

    他问她：[得怎么谢你？]

    唐馨很快回他：[不必谢。既然你和岳旭然喜欢的女孩能义无反顾地帮忙别人，我为什么不能义无反顾地报道这件事，帮助更多的人呢？]

    他当时想，真神奇，女孩子之间哪怕没有直接接触过都可以形成莫名其妙的竞争关系。

    他又想其实这个唐馨明明符合他一切择偶条件，做的事也叫他觉得感谢和仗义。可奇怪的是，他就是不心动。她说不必谢的时候，他除了觉得她还挺仗义，脑子里其余空间萦绕的居然是上药那天，他与姚佳呼吸交错时，他嗅到的淡淡清香。他为这股淡香心动。

    *

    听到孟星哲说“你猜呢”，姚佳随口打趣：“总不会是你告诉她的吧。”

    她说完看到孟星哲眼神一错不错地看着自己，那目光中正在显而易见地对她播报某种内容——你猜得对。

    “……真的是你说的？？”姚佳有些意外。

    孟星哲一抬下巴，一脸的不用谢。

    姚佳夹了颗炒豆子送进嘴里，嘎嘣嘎嘣地咬碎了，咬得似乎比平时略用力，说了声：“那她对你还挺好的，这都义无反顾地帮你两次了！”

    田华生在一旁附和：“哥我觉得唐馨又漂亮又仗义，要是她做我和佳的大嫂，我觉得特别满意！”他美滋滋说，“到时候走出去我就可以吹牛叉了，说我也是和名主持人能挂上亲戚的！是吧，佳！”

    姚佳嘎嘣嘎嘣嚼着豆子，跟着笑。

    缓了下，她说：“那你好好和人家相处，别到处撩sao小jiejie了。”

    孟星哲瞥她一眼，运了半天气，最后点着头顺着她的话说：“行，就听你的，好吧？”

    姚佳呲牙笑了下。笑完觉得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也许是豆子发腥，吃得她有点不舒心。

    晚上睡觉的时候，姚佳居然在梦里复盘了那天那些讨债人上门来暴力催债的情形。

    梦里孟星哲护着她，护得密密实实，让她一下打都挨不着。她的意识像脱离了身体，隔着梦境看了一场英雄救美的唯美电影。

    只是醒来的时候脑子被那些梦的碎片坠得发沉，反而叫她有些昏昏沉沉地想不起梦里的电影到底都演了什么。只记得心跳是曾经加快过的。

    第二天上班，姚佳接到了奇葩顾客的电话，她被对方的无理要求缠得心里窝火，想趁着休息时和孟星哲吐槽。

    结果一到休息时间，孟星哲抬腿就走出去了。

    她和田华生先去了茶水间。她把窝在心里胃里的火气一股脑向田华生吐槽。结果不知怎么，她上午接电话时明明那么生气，现在讲起来却总差着点情绪，有点意兴阑珊似的。

    田华生问她：“佳，你今天说话怎么眼神乱瞟？你在找什么呐？”

    她这才发现，她和田华生聊天时，注意力一直不太集中。怪不得发泄愤怒的情绪不太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