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一见我进来,他像个打足了气的皮球,腾的跳起来,跨上两步,用力抓着我的手,使劲抖着,嘴里语无伦次:“风哥哥,你可回来了……不,是风先生,大事不好……龙的身体蒸发了,只剩下衣服……” 耶兰的脸色蜡黄一片,那是真正的“面如土色”。他仍旧穿着下井时的工作服,满手满脸都是灰尘,想必是在一种非常紧急的状态下跑到这帐篷里来的。 我甩开他的手,在椅子上坐下来,先用力伸了个懒腰,才不慌不忙地向他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苏伦大声吸气,在用深呼吸镇定自己的情绪。 耶兰坐在床边,又要张口。 我向他摆摆手:“耶兰,你先镇定一下,发生了什么事,请苏伦先说。” 苏伦的水平,比耶兰高出何止十倍? 她马上用平淡的口气开始叙述:“风哥哥,三小时前,耶兰队长从井下回来,照例去那个闲置的帐篷,给龙喂饭。结果,当他跨进帐篷时,发现床上空了,龙原先穿过的内衣、上衣、裤子全部整整齐齐地摆在床上—— 就这样。” 这种平淡的口气会让人产生“不过如此”的感觉,但接下来耶兰补充时,有个细节让我一下子变得紧张万分。 “没有人靠近那帐篷,龙在工人们的印象里又老又脏,没人把他当朋友。所以,最初选定喂饭的人手时,大家都摇头拒绝。所以,只有我会按时去那里。衣服放置的顺序,仍旧是内衣在里,外衣在外,所有的袖子都是套好的,仿佛是一个本来好好躺在床上的人,被某种力量突然从衣服里‘抽’了出去……” 耶兰一边叙述,一边哭丧着脸皱着眉,在他看来,龙是被“蒸发”掉了。 这是三个半小时前发生的事,耶兰独自找遍了营地后,才无奈地跑到我的帐篷里来报告。毕竟龙的失踪,只是营地里的一件最波澜不惊的小事,跟藤迦、班察、枯蝶大师、卢迦灿等人的轰动性失踪比起来,简直像捺死一只蚂蚁一样微不足道。 “风哥哥,我原本是想试验一下‘还魂沙’的力量,可惜这下子不必试了!”那个小箱子就放在她的床头上。 耶兰紧张地看着那个盒子,结结巴巴地:“这个……这个沙子不可以随便试的……我以前听龙说过……他说万一使用不当,会……招来……异族的怨灵……恶毒之极的怨灵,能毁灭整个世界……” 这种夸大其词的话,只可以出自巫婆神汉之口,我一直都在怀疑耶兰是不是被越来越多的诡异事件给吓破了胆。以他的这种状态,似乎并不适合继续在营地里工作下去了。 “怨灵?哪一国的怨灵?”苏伦故作轻松地开玩笑。 在几百年来小说家的笔下,怨灵的确是有区域性划分的,比如美国人惧怕吸血僵尸、中国人惧怕地狱恶鬼、日本人害怕傀儡魔和地狱兽、非洲人惧怕木乃伊复活、欧洲人惧怕雾夜吸血蝠…… 龙做为埃及神秘部族的一员,他们所谓的“怨灵”指的是什么? “是……是……是‘恐怖大王’……” 第4卷 天人交战 第12章 恐怖大王与还魂沙 “恐怖大王”这四个字,在某些方面是个固定词组,绝对是代指“诸世纪”上那个奇怪的预言。所以,我听了耶兰的话,突然一阵骇然:“什么?还魂沙与恐怖大王有关?” 我的声音有些古怪,惹得耶兰一脸茫然地抬头。 苏伦已经把盒子放在桌面上,伸手将盒盖弹开。 无论从任何方向看,这都只是一袋普普通通的大漠黄沙,不过是取之于沙漠的微不足道的亿万分之一。 我对“还魂沙”的感觉跟以前没什么不同,觉得它只是巫祝们的无聊道具之一。 “耶兰,龙的原话是怎么说的?快告诉我!” 耶兰茫然地站起来,蹒跚走到桌前,看着盒子里的那一小袋黄沙,嘴唇哆嗦着:“在到达沙漠之前,有一天晚上,我带着龙去开罗城里的小酒吧找女人……” 龙的叙述太啰嗦,并且夹杂着很多下流地方的黑话,令苏伦忍不住用力皱眉。 简单来说,那晚,耶兰很大方地要了整瓶的英格兰威士忌,还有两个风sao入骨的埃及流莺。 龙早已潦倒之极,看来很少享受这种待遇,所以急不可耐地一杯一杯向肚子里灌着烈酒,一边对着两个女孩子吹嘘自己的过去。 他的话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不知不觉说出来的:“耶兰,我做过一个怪梦,一个预言的梦……在沙漠里,我毫无知觉地躺着,有个人拿着一种奇怪的小刀在我身上割来割去,做着种种奇怪的动作。我一点都不觉得疼,只是看着他用好多奇奇怪怪的药粉向我脸上身上涂抹着……我没穿衣服,这个人就把他的衣服脱下来,套在我身上……” 这样荒诞的梦,自然让两个流莺大呼小叫地惊骇不已,更刺激了龙的表现欲望—— “耶兰,我知道自己……一定会死在沙漠里,因为我是咱们族中最后一个预言家。上天要将全族灭亡,于是我已经在还魂沙面前,以历代族长神灵的名义起誓,要用自己的死换你的永生……” 预言这种事本来就荒诞不经,只有在应验之后才会被人重新重视。所以,耶兰对龙当时说过的话,只当笑话来听。 在沙漠营地里,龙把“还魂沙”托付给耶兰时,又说了下面的话:“我不想死,如果我的灵魂迷失在沙漠里,记得把沙子撒遍我全身。还有,一定要想办法保证我的躯体完整……若干时间后,我会自动醒来……” 耶兰当然不相信龙的话,并且龙出事之后,营地里一直都在诡谲的混乱中,他也就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整件事看起来,并没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龙的失踪可以做很多种解释,比如被狼叼走了”——苏伦插嘴:“狼是不会给植物人脱衣服的……” “再比如,龙突然醒了,也就是说没经过”还魂沙“的拯救,自己醒来。在某种特殊的思想驱使下,他脱去了自己的衣服,平整地摆放在床上,然后赤条条地悄悄溜走了。”这个解释,让我自己也觉得非常合理。 古代求仙得道的人曾有“浮生若梦、着衣如蜕”的说法,据《搜神记》上记载,很多仙人修成正果后,往往都是元神出窍、rou身泯灭,而后只留一袭空荡荡的衣服在床上。 “风哥哥,不如咱们一起去那帐篷里看看再做决定?”苏伦对我的推断并不认可。 我们三个穿过每个人都如临大敌的营地中央,径直向西南角的孤零零的旧帐篷走过去。 瞭望塔上的兵力已经增加了一倍,所有军车顶上的伪装也全部揭去,露出黑黝黝的高射机枪。可见卢迦灿的失踪,已经触怒了纳突拉和埃及政府,不知道将来谁会被当作失踪事件的替罪羊—— 谷野的大帐篷里灯火通明,不断传出纳突拉愤怒的吼叫声。 苏伦低声解释:“卢迦灿曾是五角大楼的要人,埃及政府正想通过他的关系向美国人购买一批廉价的米格21战机——现在他失踪了,这笔价廉物美的大生意只怕要直接泡汤。唉,纳突拉这大祭司的人头只怕也保不住了……” 我一下子恍然大悟,沙漠军团几乎全体出动去搜寻卢迦灿,并非是为了救他,而是为了挽救这单关系到埃及前途的生意。 如果埃及军队能够装备二十架以上米格战机的话,从最北的国境线,一直延伸到非洲大陆最南端的好望角,可谓“尽在彀中”,全部在攻击范围之内。由这一点也能看出,埃及总统的野心绝不仅仅是要偏安一隅,永远做任欧洲列强欺负的鱼腩小国。 “噢,天哪!这下纳突拉惨了!”我耸耸肩膀,做了个夸张的同情之至的表情。 苏伦撩了撩耳边的头发,机敏地用眼角余光向四面的彩虹勇士瞄了几眼,凑近我耳边:“风哥哥,纳突拉铁定下台的话,取代他的将会是埃及总统的亲信,或者直接是铁娜本人。所以,纳突拉极有可能狗急跳墙,联合军方发动兵变……” 不得不佩服苏伦的洞察力,看目前营地里剑拔弩张的模样,若只是为了防范外来者的偷袭,就未免太大材小用了。 特别是营地北面一公里外的地方,已经架设了临时的路障、沙袋掩体,肯定是为了阻止开罗城方面的总统援军。如果营地成为兵变的漩涡,首当其冲受害的肯定是铁娜本人。 我有些担心她,虽然明知大家是两条路上的人。直觉上,我觉得铁娜并不是坏人,只是身不由己落在政治圈里,没法跳出来而已。 井架那边静悄悄的,看来随着卢迦灿的失踪,发掘工作只能暂时告一段落了。 “我已经电告美国的一位密码专家,七十二小时内就能飞抵开罗,准备破解钻机的启动密码。这一点已经跟哥哥和纳突拉沟通过,发掘工作暂停,等到钻机可以启动后,才重新开始。” 分开一天时间,苏伦已经做了很多工作,效率非常之高。 我紧接着她的话题:“怎么?钻机的原始启动密码,连出产地洛克西勒马丁公司都没办法解决吗?” 苏伦颓然摇头:“这种高精度尖端产品,按照客户要求,早就把复位程序删除,并且把系统内所有可以暴力破解的后门漏洞统统关闭。公司方面,毫无办法,所以只能通过另外的办法了……” 我想起她打过的那几个神秘电话,也能判断出她背后隐藏着的某些神秘力量。 到了帐篷门口,耶兰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起来。 那个帐篷非常破旧,正面至少有七八处缝补过的痕迹,原先的草绿色也被风雨侵袭成半黄不白的颜色了。 “这个地方一直用来做工具房的,龙变成植物人……没地方存放,才弄到这里……” 一阵风吹过,门帘半卷,我看见帐篷里有一张简陋的单人木床贴着左边放置着。床上,果真摆着工作服、裤子,如果按照衣服的位置用模特撑起来,绝对就是一个真人在床上平躺的样子。 耶兰挑开门帘,让我跟苏伦进去,立刻鼻子里闻到一股汽油、润滑油、机油混合在一起的怪味。床的对面,扔着两台油腻腻的发电机,旁白则是横七竖八的铁锹、镐头等挖掘工具。 帐篷有一个空荡荡的后窗,三十厘米见方,毫无遮挡,可以一直看到后面一望无际的大漠。 苏伦沉默地站在床前,凝视着这两件洗得发白的工作服。 帐篷里总共就这么大,所有的遗留痕迹一览无余。 我走到那个后窗前,探出头向外看,正好能看见一辆军车横在五米之外。几个怀抱冲锋枪的士兵正在吸烟,车顶上那机枪手却是全神贯注地俯卧着向西瞭望,一有风吹草动,肯定就会毫不犹豫地开枪设计。 越过军车向西,能看见土裂汗金字塔牢牢矗立在沙漠里的身影。 苏伦俯身向床下看,神情忧郁。 耶兰忙着解释:“发现龙不见了,我马上扔下饭盒跑出去,绕着帐篷搜索了一圈,也问遍了所有的人,可是……”进门的一角,果然跌落着一个搪瓷缸子,里面装着的稀粥早就洒了一大半。 我知道,他去向别人打探龙的行踪,只能惹来嘲笑。大家都知道龙已经成了半死半活的植物人,怎么可能站起来到处乱跑? “有没有报告大祭司?” “没有,大祭司为了卢迦灿将军失踪的事,已经大发雷霆、见谁骂谁,我没敢过去。”耶兰总算还知道进退,懂得轻重。在纳突拉疯狂暴怒的状态下去报告这么一件小事,搞不好耶兰得到的奖赏会是一颗硬梆梆的枪子。 从后窗里得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不间断的朔风会把留在沙层上的脚印全部抹去。因为耶兰整天都在墓xue里工作,所以无法提供龙失踪的具体时间,只能大概知道是从昨天下午喂饭后,一直到三个半小时之前。 从帐篷里出来,苏伦默默无言。 耶兰追着我问:“风先生,接下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放着“还魂沙”的盒子仍在苏伦手里,我与她交换了个眼色,笑着安慰耶兰:“什么都别乱说、什么都别乱猜,只当龙的存在和消失都是一场噩梦,懂了吗?” 他当然不懂,不过却已经明白这件事根本没有扩大化的必要。 “那个……能不能给我?”他指着苏伦手里的还魂沙。 “给你?你有什么用处吗?”我审视着他。 “龙说过,如果他不幸遭了梦里的那种噩运,就把‘还魂沙’拆开撒进尼罗河里,永远也不要尝试解开沙子的秘密。否则,一旦触怒了‘恐怖大王’,非、欧、亚三洲就永无宁日了……”耶兰对龙的崇拜,源自于他那个族里长久以来的信仰崇拜,所以龙的话,他会百分之百地相信、百分之百地去执行。 苏伦将盒子在手里掂了掂,目光闪动,并没有要归还的意思。 耶兰的手伸在半空便僵住了,他也看出苏伦要保有盒子的意思。 我取出支票簿,迅速填了个两万美金的数额,嗤的撕下来,递到耶兰脸前:“拿了这些钱,关于还魂沙、关于龙的失踪都别再提起,怎么样?” 钱是好东西,比几百句冠冕堂皇的劝慰的话更有效。 耶兰收了支票,笑逐颜开:“风先生,您真是大方,比那个美国人出手阔绰的多了。”两万美金大概可以在开罗郊区买间带果园的小房子,能顶得上耶兰半年的工资。 “美国人?”苏伦眉头一皱。 “对,就是切尼博士,他要我安排五个工人给他支使,一共才给了我五百美金,真是吝啬得要命!” 夜幕已经降临了,探照灯的光柱又开始在营地上空不停地盘旋着。 苏伦忽然问:“工人呢?此刻在不在营地里?” 耶兰愣了一下,立刻摇头:“不在,切尼博士带他们去了井下,说是要拓一部分埃及壁画下来,要他们帮自己扛相机、脚架和摄像机,到现在都没回来。不过,我们刚刚通过电话,一切正常。” 我突然觉得切尼的行踪实在有些太过诡秘,在明知道墓xue里危机重重的情况下,他反而迎风而上。而且,他能出一亿美金的价格收购那柄黄金剑,足以说明,他知道这墓xue里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是金字塔建筑方面的专家,很多潜伏的秘密机关,或许别人看不出,却肯定逃不过他的眼睛。 苏伦又问:“耶兰先生,龙留下的遗物呢?请一起交给我。” 有那两万美金垫底,任何人可能都会乖乖合作的。 在耶兰的帐篷里,他把一个破破烂烂的迷彩帆布工具包递给我们,这种便宜的劣质地摊货,在开罗城的任何一个角落里都能买到。 包里只有一个又黑又旧的笔记本,里面好多纸张的边角都被搓得蜷曲发黑了。另外,有本半旧的花花公子杂志,封面上的裸女正在对着我搔首弄姿。可惜的是,好好的一个金发碧眼的美国女郎,不知被谁恶作剧地在脸上画了一副大眼镜,又在肚脐上画了一朵笔法拙劣的玫瑰花。 我皱起眉,把杂志扔到一边去,只把笔记本捏在手里。 耶兰指着那杂志苦笑:“龙总说自己是天才的画家兼预言家,不管拿到什么杂志,都得涂抹一番才算放心。那笔记本里的内容我看过,不过是些乱七八糟的插画,毫无意义。” 每个流浪汉的内心都是孤独的,如果他们曾经留下文字或者图画,那肯定是自己内心的真实写照。所以,阅览这个笔记本,相信能找到一些有关于他的预言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