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6 章
赶赴小镇的路上,马车被强劲的横风吹得摇摆颠簸。风夫人忐忑不安,双手掐在膝上,身边人还在接连不断地咳嗽着。 风醒在咳嗽声中有些失神。 “颜哥……你身体都这样了……不该跟着来的。”风夫人担忧地转过头去。 风颜用方巾捂住嘴,只朝妻子摆了摆手,艰难道:“此事蹊跷,你一个人来,我不放心。” 风夫人不再答话。 方才家仆来报,就在风夫人离开小镇之后,镇上一家与风氏往来甚密的胡姓商户闹出了人命,当家人被一刀割喉,血淋淋地横尸在货仓门口。 马车行进逐渐放缓。 风醒撩开车帘,瞥见前方围了许多人,而他们也很快注意到了风家人的马车,旋即停下交头接耳,纷纷回头,目不转睛,每个人的眼神里都藏着古怪,有忧虑,有嫌恶,也有惊惧。 风颜留在马车里,风醒扶着娘亲从马车上下来,人群自觉让出一条路,母子二人得以瞧见地上那一具用白布遮住的尸首,不免心中一凛。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风夫人不久前才与这位当家人见过,恰好也是这一家在她去送货时告知她昨日已经收过一次,那时候她还与胡当家打趣了几句,没想到活生生的人转眼就没了。 “毒妇!是你!”尸首边跪着的女子骤然跳起身,直直扑了过来,“你为何要杀我相公!” 风夫人骇然躲开,风醒当即护在娘亲身前,冲这女子忿然道:“无凭无据,胡言乱语什么!” 那女子是妖族人,脸上鳞片斑驳,衬得神情越发扭曲,她立刻对周遭哭喊道:“大家看看!就是这毒妇!威逼我相公买下她们风氏的货,我相公好言谢绝,哪成想遭了报复!” 风醒听得荒谬,急忙回头望向马车,父亲正在车帘背后凝神静听,透过缝隙,能看见那双眸眼幽幽地跳了一下,似乎察觉到什么。 风夫人努力平复下来,尽可能礼貌地回驳道:“胡夫人,我不明白你为何要诬陷于我,可两家交好数年,从未有过任何不快,争执强迫纯属无稽之谈。何况我今日来送货时,身边只跟着一个家仆,根本不及胡当家高壮,如何能犯下这等暴行?” 那家仆就畏畏缩缩地坐在马车上,惶恐地受着周围人灼烈的目光。 “谁知道你使了什么毒计!”胡夫人不依不饶,“你们人族阴险狡诈,乃是众人皆知的事!” 风醒此刻终于意识到了众人眼神里的古怪是什么——这是审视异类的眼神。 风夫人有口难言,忙唤家仆前来作证:“阿迈,我们是不是在胡当家说昨日收过货了之后就离开了?” 阿迈有些吞吞吐吐,风夫人心有不安,眉间泛起细微的褶皱,又试着唤了一声:“阿迈?” “夫人……不是你说胡当家拒不收货,态度傲慢,想给他一个教训么?”阿迈睁大森绿色的瞳孔,说得小心翼翼,话音一落,便引来胡夫人的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大家都听见了么!这人族的贱人竟还在此装模作样!”她越笑越放肆,凑热闹的人也越聚越多。此地并非风氏的领地,而是受海氏所辖,海氏领主为故去的老魔君的胞弟,时值魔界无主,各处草木皆兵,转眼就有不少魔兵闻讯赶来,警惕地围在外面。 风醒上前将阿迈这厮从娘亲跟前推开:“你被谁给收买了!娘亲平日待你如何,你全都忘了么!” 风夫人咬住紧颤的牙关,正欲质问,一只骨节嶙峋的手不轻不重地搭上了阿迈的肩,阿迈察觉到耳畔的气息,登时浑身觳觫:“风、风主大人……” 风颜拄杖的手强撑得发白,可神情依然自如,冷笑道:“这么说,是夫人指使你杀了胡当家?” 阿迈颤抖得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风颜又敛低了音量,似笑非笑地说:“阿迈,你一贯是家仆里面最能干的那几个,在风氏也待了这十数年,想来要收买你也不容易,多半是受了什么威胁——” “没……没有……”阿迈紧盯着脚下。 “让我猜猜你是如何被威胁的,”风颜语气轻佻,笑意却越发瘆人,“倘若你不照做,你的家人就会被放逐到荒岭上去喂鹰隼,反正风颜那个病骨头都自身难保了,谁也救不了你……” 他刻意一顿,紧接着说:“你们家赤主大人最喜欢这么威胁别人了,是不是?” 阿迈猛然跪倒在地,恐惧地摇着头:“不是的!不是赤主大人……不是这样的!” 风颜单手提着他的衣领,将他像张破麻布似的从地上揪了起来,继续笑着说:“没关系,不管是谁威胁你,你都好好记住,只要你接下来再昧着良心多说一句,我一样会将你的家人千、刀、万、剐。” 阿迈脸色骤白,几乎是呼吸一窒:“不要……风主大人我错了!夫人她什么也没有做!都是我!都是我受了……呃!” 话音戛然而止,阿迈痛苦地勒住自己的脖子,风颜惶然松开他,只见阿迈像是毒发般抽搐起来,眨眼就断了气。 “阿迈!阿……咳咳……”风颜忽又剧烈咳嗽起来,风夫人赶紧去到他身侧,心急如焚道:“颜哥!你不要再折耗自己了!” “杀人了!风颜大人杀人了!” 人群哄然逃散开来,外围的魔兵顷刻动身加以阻拦,眼前如同乌泱泱的蝼蚁,在热锅边缘挣扎着,却是一个也跑不了。胡夫人瞬间露出杀意,从袖间抽出锋利的匕首,行动灵敏,若非专门修习过行刺之术,绝不会有此等身手。 风醒离她最近,见她袭向爹娘,旋即撞了上去,胡夫人被他一推搡,偏过脚步踉跄了好几下,扭过头痛骂道:“小杂种你敢推我!” 这女妖立刻扬起匕首报复过来,风醒竭力闪躲,忽而一道紫红电光“轰隆隆”拔地而起,将女妖掀翻在地,紧接着强大的魔气当头压下,倏地烧起烈火! 风颜五指一挥,那火焰越发强盛,电光噼啪作响,从四周迅速蔓延,像是要将大地撕裂,吓得众人惊慌失措,女妖被火势困住,匕首遗落在旁。 风醒抓起地上的匕首朝父亲跑去,拿近一瞧,却闻到了匕首上浓重的血腥气,与如今躺在地上的尸首散出来的并无不同——“爹!是她贼喊捉贼!” 风颜眉头一拧,犹豫间,人群外响起一声:“风颜!你是要造反了么!” 熊熊烈火转瞬湮灭,电光褪去,留下满地焦裂,自戕的女妖已倒地不起。 风颜收手收得利落,偏过头对来者应了一声:“造反,岂不是正合二哥你意了?” 风醒闻言狠狠地瞪向不远处的赤魈,只见他身边还跟来了好些贵族势力,俨然是正殿里各大爪牙的聚会,众人急匆匆行跪拜礼。 赤魈一呲牙,看向一旁的海氏领主:“风颜这小子仗着自己之前受君上偏爱,如今公然跑来你的领地杀人,已是无法无天!” “风颜,你作何解释!”海氏领主轻易就受了赤魈的挑拨。 风颜面不改色,高声道:“我夫人平白无故被人冤枉,匕首都快捅上心窝子了,还不能抱不平?” 风夫人敛着眉头,心里极不是滋味。 海氏领主心中虽有怨气,可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明白发生了何事,他不想让自己的族人难堪,只得不再质问,朝魔兵的统领使了个眼色,将人群驱散,赤魈冷眼旁观他这窝囊行径。 其后,风颜与这帮人软磨硬泡,一如过去在正殿里同他们周旋那般,费了好些气力才将事情解释清楚。赤魈有意在旁煽风点火,只是窗户纸尚未捅破,众人也不愿在魔界无主的时候成为率先撕破脸皮的那一个,此事只好不了了之。 风颜对他们怀着的鬼胎不甚在乎,一心带着妻儿回风塔去了。风醒历经方才一场险斗,整个人还有些发懵,直到父亲弹指敲他的脑门,迷惘才渐渐散去。 “别怕,都会过去的。”父亲露出久违的笑,风醒却说不出话来。 下了马车,风颜握着手杖的手瞬间脱力,只听手杖“啪”的一声摔在地上,清脆又刺耳,风颜压抑许久,胸口像是被狠狠一碾,蓦然喷出大口鲜血! 好多,好多血。 如盆倾覆。 “爹!!!!!!” 闹过这一场,魔界拥立新君的事被推上风口浪尖。不日,海氏领主被暗害,魔界内乱由此一发不可收拾,贵族间四分五裂,强者或同归于尽、或狼狈为jian,弱者若想苟且偷生,只能沦为依附,任人蹂/躏,茫茫不死地早已是混沌不堪。 赤魈因在血rou冢一役中威望极高,趁机在内乱中壮大了自己的势力。他对仙魔大战中魔界的惨败还心有不甘,便强行将败因归咎于“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并开始大肆清剿异族血脉,还故意绕开风氏领地,妄图以腥风血雨将风家人囚入死地。 风塔外吹拂的风都携着极重的腥气,越吹越萧条,再也听不见任何欢笑。 风氏一族惴惴不安,却又无能为力。 风血花田已有半月未被修剪,兀自野蛮生长,冲破栅栏,盛开至风塔边缘。 风醒站在塔顶俯瞰这片茁壮的红海,双目亦是通红。自那次喧闹过后,父亲一病不起,再也没能恢复意识,只剩下几根手指时不时地颤动着。 “哥哥……”风楚在背后怯怯地叫了一声,十三这片黑羽毛也正乖巧地粘在自家小姐肩头。 “哥哥,爹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风醒回头看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替她揩去两颊残留的泪水。风楚忽而一头扑进哥哥怀里,也不大哭,浑身却抖得厉害。 “不好了!不好了!” 这三个噩梦般的字眼又在耳畔响起了,家仆乱作一团,在各处奔走呼嚎。 风醒朝底下一望,竟看见不远处有黑压压的魔兵朝风塔步步逼近,领头的正是近日来在魔界呼风唤雨的那位赤主大人。 他匆忙下到塔底,赤魈已正大光明地闯了进来,风夫人独自相迎,她本是披头散发,此刻还不疾不徐地将头发盘了起来,风醒唤了一声“娘”,却被风夫人回眸一个眼神勒令不许兄妹俩靠近。 赤魈倒是意气风发,毫不掩饰嘴边的笑:“怎么就弟妹一个人?” 风夫人答得克制:“颜哥还在静养,见不了客,请赤魈大人多体谅。” “今日正殿要商议拥立新君的事,风颜身为一方领主,哪儿能缺席呢?”赤魈反手指向门外一辆崭新的马车,“连马车都准备好了,还是我亲自来接,风颜不会不给我面子吧?” 所有人看向那辆马车,四四方方,犹如囚笼,透着将死的凛寒,让人无处可逃,似乎又还足够宽敞,不会让人觉得逼仄,正如冰冷的棺椁,大小合适。 风夫人没有立刻答话,一旁的家仆却是泣不成声:“风主大人如今这般模样,哪里走得了半步!” 风楚禁不住抹起眼泪,风醒护住她,隐隐攥紧了双拳。风夫人这才开口:“拥立新君的事,赤魈大人作主便是,风氏一族绝无二话,又何必为难我们呢?” 赤魈朝这个弱小的人族女子靠近,风醒顿时心弦紧绷,可风夫人却让他好好待在原地别动。 “弟妹这是什么话?风颜可是当年君上择定的继位人,他若缺席,新君又如何能服众?” “赤魈大人怕是误会了,君上从未亲口定下过此事,颜哥自始至终也未曾对君座动过半分心思,”风夫人仰头迎着他的蔑视,“新君能否服众,天知,地知,风氏一族并没有这个能耐左右。” 赤魈齿间一错,恶狠狠地盯着她,风夫人忽然放低了声音,悄然质问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此人目光闪烁不定。 “你如今已是魔界权势最鼎盛之人,魔君之位也迟早是你的,你还要咄咄相逼到什么时候!” 赤魈没想到她能如此坦诚,便收起了这些敷衍又虚伪的神情,咬牙切齿地答:“我要你们全族的命!” 当初小镇之事的真相早已昭然若揭,能用出威胁恐吓、栽赃嫁祸这般愚蠢又歹毒的招数,还能使唤妖族卖力的,魔界仅此一人。只是她没想到,此人要的竟是赶尽杀绝。 “扪心自问,风氏可曾有丝毫得罪过你们?”风夫人双眸缠满血丝,“这么多年了,不争不抢,不闻不问,何况如今颜哥他……他也活不了多久了……究竟要怎么做才肯放过我们!” 赤魈骤然发笑:“哈哈哈哈你错了!不是我不肯放过你们,是风颜他自己没给你们留活路!他与你们这帮低贱的人族交好,本就是对魔界的侮辱,玷污血脉这么大的罪,非死不可!不过,倘若他当初没有插手仙魔之战,或许你们一家人还能再苟延残喘一阵,可惜那封书信交出去了,只有斩立决!” 风夫人含泪瞪着他,愈渐哽咽。 这太荒唐了…… “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么?风颜他但凡生在此处,哪怕是死,尸首也得烂在正殿里!” “来人!去将风颜大人请上马车!” 霎时间,魔兵如洪水猛兽侵入曾经坚不可摧的风塔,家仆被踹翻在地,任人殴打,家中一切被捣得七零八落,面目全非。 风楚在混乱中大声哭喊,风醒让十三护好她,转身疯了似的冲进乱流,撞在这些铜墙铁壁的魔兵身上,拼命阻拦着:“滚开!全都滚开!不许碰我爹!!” 屋门被强行破开,风颜还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呼吸如游丝。 “不要……不要带走风主大人!”奄奄一息的家仆还死死抱住这群野兽,却被他们抬脚狠狠踢开。 魔兵蛮横地掀开被褥,将人强行架起,一路拖行,风醒被一众魔兵合力拦住,就像牢笼里的幼兽,眼睁睁地看着外面屠刀落下,鲜血四溅,可他只能在笼子里无力挣扎,无力嘶吼。 “放开他!叫你们放开他啊!爹!!!” 他竭力朝父亲伸出手去,什么也没抓到。 赤魈岿然不动,眼看着他们将昏迷不醒的风颜带出风塔,风夫人踉踉跄跄地追赶上去,无力地护在相公身边,抱紧他,骤然间泪如泉涌。 她能感到风颜的指尖从她的掌心轻轻划过,风夫人终是明白,再也回不去了。 赤魈冷眼看着她:“弟妹,上车吧?” 风夫人沉寂片刻,仰起头来抹去狼狈的泪水:“好……但走之前,我还要跟孩子们说几句话。” 赤魈背过身去,很不耐烦。 风夫人这才缓缓起身,朝一旁早已泣不成声的兄妹二人走去,母子三人紧紧相拥。风楚含着泪:“娘……不要跟他们走啊……他们都是坏人……不要……不要离开我和哥哥啊……” 风夫人摸着她的头,竭力露出笑意:“楚楚乖,以后要好好听哥哥的话。” 风楚拼命摇着头,已然哽咽,风夫人心如刀绞,又转头看向儿子,风醒方才挣扎得精疲力竭,此刻的目光都是空洞的,泪水还在无声地往下掉。 “醒儿,你记住,待会儿爹娘一走,你马上带着meimei逃,逃得越远越好……”风夫人定定地望着他。 风醒倔着脸:“不……要等爹娘回来。” “不要等了,”风夫人打断他,“听话。” 风醒陷入缄默,风夫人伸手把住他的肩,极轻,又极重,母子二人四目相对。 “娘一直都知道,我的醒儿是天底下最懂事的孩子,无论将来走到何处,都一定会是一个值得信任和倚靠的人,也永远会是爹娘的骄傲……” “我不是……”风醒哽咽着。 风夫人亦是泪流满面:“你一定会是的……答应娘,不管今后遇到什么,都要好好活下去,记得爹娘以前教给你的,在其位,担起责,谋其善,忠其心,还有你爹让你在塔顶上看到的一切……好不好?” 好不好? 风醒终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可不死地就这么大,能逃到何处去?”风醒抓住余下的理智,又问。 “什么话要说这么久!”赤魈见他们难舍难分,禁不住厉声喝斥。 “一路向东,逃去人界,那是娘亲的故乡。”风夫人飞快说完,起身冷言道,“来了!” “娘!”风楚拽着娘亲不肯撒手,风醒只得忍痛将她的手松开,风夫人最后将兄妹二人再好好地端详了一遍,痛却欣慰,而后毅然决然地转身远去。 “娘——!” 风醒将痛哭的meimei拥入怀中,眼睁睁看着爹娘被带上那辆马车,身影没入沉沉的帷帘背后,从此隔却长河两岸,不知何时再会重逢。 兄妹二人堪堪逃出风塔,杀戮如期而至—— 马车渐行渐远,蛰伏已久的各族势力蜂拥而入,烧杀劫掠,风血花田被烈火吞噬,顷刻呈燎原之势,席卷大片领地,将风塔周边照得殷红。 十三本是受公子吩咐去知会其余族人逃离,可惜他一人之力太过渺小,没法力挽狂澜,再回首时,只余下一片黑羽毛在火海上空无助地飘荡。 “那两个小杂种呢?” “没、没看见啊!跑了吧?” “那还不赶紧给我追!上面吩咐过了,一个都别留,杀无赦!” 边陲地势崎岖,兄妹二人行得艰难,风醒望不见尽头,深感无力。倏地,他的目光落在了荒岭外的大道上——那里也着火了,只有一团。 魔兵们袖手旁观,看着妖冶的火舌在跳动,马车里人影相拥,一寸寸分崩离析。 两处烈火,交相辉映。 风醒刹那间心如死灰,无力地跪在地上,痛苦地掩面呜咽着:“啊——!” “哥哥……”风楚也跪在他身侧,抱住哥哥颤抖的肩背,几度沙哑。 不死地没有星辰,因为那些微弱的光芒会被血月逐一吞噬,无处可生。 放肆的宣泄过后,兄妹二人不得不振作起来继续逃难,荒岭上渺无人烟,头顶还有鹰隼在盘旋。 风楚累得快喘不过气来,风醒知道她平日没受过这种苦,一时揪紧了心:“先歇会儿吧?” “不要……他们快追过来了……”风楚紧紧拽住哥哥,风醒只好将她背了起来,追着血月沉坠的方向咬牙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风醒逐渐有些脱力,正当他恍惚之时,身后忽然涌来一波呼啸的箭意,数十支涂满剧毒的羽箭从天而降,唰地贯入赤地! “找到了!在那儿呢!这两个狼崽子跑得可真快!” 魔族人身手矫健,修为高者更是来去如风,兄妹二人想要逃出生天根本是痴心妄想。风醒也顾不得这么多,竭尽全力朝前疾行,小心翼翼地避开箭丛。 又是一阵铺天盖地的箭雨。 风醒忽然重心不稳,伴着一个趔趄,狠狠地摔在地上,他匆忙回身将meimei重新抱起,却发现风楚后背已然中了一箭! 风醒脑海彻底沦为一片空白,眼看着箭镞的剧毒从娇嫩的后背渗入,流出浓黑的血。 风楚动弹不得,无力道:“好痛……哥哥……你快走……” 话音未落,又有一箭猝然袭来,从风醒耳畔擦了过去,只差毫厘,他便会当场丧命! 风醒赫然顿住,再一抬眼,这帮魔界暴徒已将他们团团围住。 紧接着听见“砰”的一声,他被人一脚踹翻,眼前骤然发黑。暴徒将他踩在脚下,故意在他耳畔戏谑说:“跑?还想跑到哪里去?” 中箭的风楚被他们从地上粗暴地揪了起来,风醒拼命挣扎,嘴角硌在地上磨出了血:“放了她!” “放了她?你以为放了她还能活?”暴徒哄然大笑,毒药渐渐散出腐烂的香气,此刻,空中嬉闹的鹰隼追着笑声而来,刻意向下俯冲,格外兴奋。 眼前逐渐模糊起来,风醒辨不清是血还是泪,只能看见眸中映出耸动的人影,他们将最瘦小的那个扔在地上,放任鹰隼离她越来越近…… “哥哥……救我……我好痛啊……” “住手!!你们放了她!快放了她啊!” 耳畔格外吵闹,他索性躲进最深处,听见自己在奋力呼嚎,时而暴戾,时而软弱。 直到祸端轮到他自己。 “……你们几个给我过来,把这狼崽子的手脚都给我折了!一根好骨头也别留!” “你们要干什么……” 他们要干什么—— 他好像记得发生了什么,又好像不记得。 昏死之前,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哥哥”还听得一清二楚,痛苦使他坠入长眠——自以为的长眠罢了,因为他每多活一刻,都只有生不如死。 答应娘,好不好? 我做不到啊……做不到啊…… 梦里的风血花开得灿烂,根叶柔软,从不伤人,这种花只会生长在潮湿的赤地之上,即便烈火焚烧殆尽,只要留下任何残迹,转眼又会起死回生。 他很快在梦里感到一阵寒凉,是夜风灌入袖口的寒凉。 风醒缓缓睁开眼,干涸的泪痕拉扯得有些生疼,他终于看清了头顶的血月。 “呃……”风醒拼尽全力才得以抬起一只左手,放在嘴边,狠狠一咬,会痛——还活着啊。 他发觉自己孤身躺在荒岭上,四周空无一人,偶尔能听见遥远的鹰隼的聒噪。 “楚楚?” 无人回应。 风醒想要坐起来,可他的双腿和右手都失去了知觉,连痛楚都消失了,体内似乎残存着一股温暖的灵流,微弱却坚韧地护着他。 风醒恍然意识到什么,瞬间痛彻心扉。 “爹……” 父亲正抚住自己的额头,有无数红光从指间飞溅出来,他身旁还坐着娘亲,她忧心忡忡地看向自己,一言不发,于是风醒贪恋地伸出手来,眼前的景象却似泡影般破裂—— 他的手顿在空中,一片虚无。 连meimei也从他身边夺走了…… 风醒终于记起了昏厥前发生的事,想来他应当是被那帮暴徒折断手脚之后遗弃在此,就算当时没被痛死,醒来之后也只能留在这荒凉之地静静等死。 兜兜转转,总归是个死。 风醒嘲讽地审视着自己还能活动的左手,也不知该说这是那帮人良心未泯,还是在刻意玩弄。 就在漫无边际地等待死亡时,漆黑的夜空陡然爆开一道蓝色流星,瞬间撕碎了荒岭的死寂! 流星飞快陨落,离荒岭愈来愈近,光芒伴着强盛的仙气向四周震荡开来,风醒被璀璨的光芒刺得睁不开眼,心中却莫名燃起一股悸动,让他努力迎向光芒,想要看清是什么—— 光芒骤然散去,如星芒洒落一地,一道灵剑赫然立在天地间,照亮那人清傲的眉眼。 是个……人?! “咳咳咳!”云清净转眼被漫天的妖魔气息熏了个头大,茫然环顾四周,“这又是什么鬼地方?” 风醒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只觉此生会说的话全都哽在了喉咙。 ※※※※※※※※※※※※※※※※※※※※ 超长章,因为不忍心拆成两次……鞠躬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