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说完,也不等张铎回应,转身风风火火地跨了出去。 江凌忍不住道:“赵将军对咱们女郎,还真是好,只可惜那女郎心里想的……” 话未说完,却听张铎掰扯手指,“咔”地脆响。 江凌忙退了一步道:“奴多嘴了。” 张铎摇了摇头,抬脚从岑照身旁跨过。 “把他架出去。“ “可是赵将军……” “他那是英雄气短!” 江凌不敢接话。 他随自己的父亲来到张铎身边已近十年,多少知道张平宣的事。 赵谦小的时候就喜欢张平宣,可是张平宣爱慕却是陈孝。 年少时,在家中抄录陈孝的诗文不下百本,后来,甚至因此练成了陈孝那一手极难得字,十六岁那一年,张宣平不惜自毁名誉在陈府的清谈会上,当众请嫁,却被陈孝辞拒,从此她由贵女沦为洛阳士族的笑话,纵然生得明艳无双,又有张铎奚为父,张铎为兄,洛阳城中也没有一个世家的公子上门提亲求娶。 谁愿意娶一个爱慕着别人,还被人当众言弃的女人呢。 她就这么被陈孝毁了。 后来每每谈及陈孝,必起恶言。 两族都是门阀大家,陈望甚至还因为此事,携礼亲自登门致歉,希望后辈私事,不伤世交之谊。 张奚倒是没什么可说的,张平宣却把那作为致歉之礼的两对玉镯,一气儿全砸了。 人们大多以为,这是少年情热过头,因爱生恨,再无回转。 但陈孝死的那一天,张平宣却在张铎家中醉得人事不省,又是大笑,又是悲痛欲绝地恸哭,衣衫凌乱,丑态百出,张铎回府后,径直杀了近身服侍她的奴婢。从此再无一人敢提及那夜之事。也没有人知道,对于陈孝这个人,张平宣心中究竟是爱多还是恨多。 不过,这毕竟是主人家的隐晦之事,就算江凌比外人多看了一层,也是不配置喙的。 于是他收回思绪望向张铎。 张铎此时立在独窗下,一下一下地扯着拇指。指节处有节地脆响。 “他这一身的刑伤虽然是造真了,但是,由我们的人送他去刘必处,无论怎么遮掩,都有令人起疑的地方,平宣在这里正好,把他送到她眼前,后面的事,就说得通了。” 江凌看向岑照:“女郎君……会当他是陈孝吗……” 张铎摇了摇头:“不会。但不会眼看他死。” “那赵将军那里,郎主要如何应对。” 张铎捏了拳,冷道:“他是什么人,我有必要向他交代?问得多余!” “是,奴明白了。” *** 营房这边,赵谦去了许久未回,茶喝了第二道,张平宣有些坐不住了,起身要往外走,营房外的军士忙阻拦道:“张姑娘,您去哪里逛,我们陪您一道去。” “我又不是你们抓来的犯人,你们跟着做什么。” “不是这个意思,实是将军有吩咐,不准我们怠慢姑娘。” 张平宣径直朝外走,一面走一面道:“你们将军去寻我哥,去了快一个时辰了,要寻个神仙也寻来了,我看他是跑哪儿躲懒去了,看我去把他给抓出来。” 那几个军士连忙跟上道:“张姑娘真会说笑,我们将军同张大人,每日好些大事要处置,怎么会躲懒……您瞧,那边儿将审完犯人呢……” 话一出口,那军士就后悔了,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张平宣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江凌带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朝西面儿走去。 “江公子。” 江凌停下脚步,拱手向她行了个礼:“女郎君换奴的名字就好。” 张平宣走近他道:“大哥都不当你和江伯是奴仆。我如何敢失礼。” 她说着,侧身朝他身后看去:“这是……大哥审的犯人?” “是。” 他一面说一面抬手遮挡:“过于脏污,您不要看,仔细污了您的眼睛。” 张平宣却不以为然,绕过江凌,蹲下身朝那人看去。 只一眼就愣住了,身子向后一仰,险些跌坐下来。 江凌忙弯腰去扶她。 “吓着您了吧,人已经断了气,就要拖到乱葬岗去埋了。您还是别看了,奴送您回去。” 说罢回头道:“没见吓着人了吗?还不快架走。” “都别动……” 张平宣摁着胸口,一手推开江凌,慢慢走到岑照面前,伸手撩开他湿乱的头发,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睁眼朝那人的脸看去。一时之间,脑子里如响炸雷。 “他……是谁啊。” 江凌站起身,退了的一步,轻声应道:“北邙山青庐,岑照。” “岑照……商山有四皓,青庐余一贤的那个人吗?” “是。” “大哥为什么要刑讯他……” 江凌低头:“郎主怀疑什么,您应该明白的。” “那也不能把人打死啊!” 她说着,眼底蓄了泪,忙不迭地用手去试他的鼻息。还好还好,尚存一息温热。她忙收回手抬头对江凌道:“这个人我要带走。” “可是……若是让郎主知道,奴……” “你就说他已经死了,埋了!如果他发现了,你就全部推给我!” “不可啊。” “没什么不可的。” 她说完,掰开架在岑照肩膀下的人手。 男子的重量过大,一下子度到她身上来,压得她跌倒在地。 江凌忙蹲身道:“女郎君何必呢,陈公子早就死了,这个人受了郎主那么重的刑,也不肯承认……” “你什么都别说,照我说的做就行。其余的事情,我去给大哥交代。” 她刚说完,便听背后传来一声怒喝:“江凌!你做什么!” 江凌抬头,见赵谦翻身下马,上前一把纠起他的衣领:“张退寒疯了是不是,怎么能让平宣见岑照!” 话音未落,自己背上却挨了一石头,他回头刚要发作,却见张平宣坐在地上,抓起另外一块石头照着他的门面儿扔了过来。他忙伸手挡下:“我……” “你骗我是吧……” “不是,我只是怕你……” “若不是我今日过来,你和我大哥,是不是就把他打死埋了。” “没有……我根本动都没动他!” “你住口!” 赵谦哑然。 张平宣撑着岑照,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 “我要带他走。让你的人放行!” “宣平啊……你不要那么执着,他不是陈孝啊,陈孝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我知道!我知道陈孝十年前就死了,大哥替他敛尸,我亲自去看了的。” “那为什么还要带这个人走!” “我……” 有些道理无法说清,尤其涉及男女之间。 张平宣此时闻到了岑照身上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可她却觉得很心安,这种心安并不是治愈性的,相反夹带着某种舔舐伤口时,那种既疼痛,又温暖的感觉。 好像过去的笑容都是她逼自己露出来的,此时此刻她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哭了。 “你没资格问。” 停顿了良久,她顶出了一句最绝的话。 听得赵谦几乎愣住。 半晌才回过神来,一言不发地转过身,朝刑室急走而去。 一入刑室就朝张铎抡拳,谁知被人一掌截住。 “你忘了你的拳脚是谁教的了吗?” “那又怎么样,我是打不过你,可我没你这么无耻,连自己的亲meimei都要利用!” “你怎么知道,就只是利用她?” “呵,张退寒,当年陈孝是怎么伤她的你知道啊,这几年,我好容易看她在我面前有些笑容了,我心里有多暗喜,你知不知道。” 张铎冷笑了一声,“你以为她是真的开怀。” 说完一把甩开他的拳头,力道之大,撇得赵谦踉跄了两步。 “平宣是我的meimei,她在想什么,我比你清楚。” “不可能!” “赵谦,辜负和被辜负,是她和陈孝之间的事,你要过问,也该想想,自己有没有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