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他并非无计可施,然而并不想和无妄城闹得太僵。事已至此,他偏要将贺兰青一条命捞出来,因为他是玄都仙首。有两个女人正看着他,一个是楚婉滢,一个是楚玉薇。 宁仙首毕竟是工于心计之辈,他的面色又缓和下来,流露出温文尔雅的样子,绷紧手指也轻轻的松开。 贺兰青杀人如麻,心狠手辣又如何。宁子虚不想让他,这妖修自是能活。 然而此刻,一枚小小的金剑,轻轻飞入了宁子虚的手心。 如今讯册虽然十分方便,然而宁子虚却对这样子的通讯工具并没有什么信任之情。还是古早修士用的金剑传讯,令他有安全感。 飞剑落入宁子虚的掌中,化为小小纸鹤,纸鹤轻轻展开,字迹展露。 瞧着上面讯息,宁子虚面色顿变! 疏忽可一不可在,宁子虚也探得贺兰青的身世。没想到,这个凶狠的妖修,竟是当年妖修姬彩之子。 牢中,贺兰青狠狠的咬住了自己的手指。他的牙齿很尖锐,紧张时候也咬得十分用力。此时此刻,他的十根手指已经被自己咬得鲜血淋漓了。 贺兰青是个凶残的人,可也是个胆小的人。他年纪尚轻,又很自以为是。贺兰青干那些凶残的勾当时候,从来没想过需要为此付出什么代价。 一开始的愤怒消失后,贺兰青内心生出了恐惧和害怕。 贺兰青,他是个小恶魔。可此刻,他咬着自己血淋淋的手指头,却含着热泪浑身发抖,他当真不想死啊。 这样子的黑牢之中,贺兰青瑟瑟发抖。 不知怎的,贺兰青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 他也想起自己那个纯血的妖修亲娘,那个让人族修士发抖的名字,妖修姬彩。 当年的道魔大战,妖族是站在人族一边的。战争胜利后,因为战友情,故而妖族人族关系趋于缓和。 如此过了若干年,两族间彼此交流加深,伴随这样子的亲切友好,故而还催生了一桩象征两族友好的联姻。 妖族公主姬彩与人族修士洛流云的婚事。 贺兰青记得自己的父亲,洛流云是玄都有名的美男子,生一副好容貌。而妖修姬彩呢,其实样貌就平庸多了。和他那个貌美的父亲站在一起,堂堂妖族公主也黯然失色,对比成路人。 他记得那一天,雨水纷纷,六岁的自己听到家里有什么动静,轻轻的推开了门。 血腥气息扑面而来,“猎物”在地上苦苦挣扎,满面皆是惧意。 是,齐叔叔?齐叔叔和是阿爹的好朋友,可惜一直不喜欢娘。因为娘是妖族,妖族皆嗜血,甚至有过以人为食的记录。 他也不喜欢齐叔叔,因为齐叔叔总把姬彩视为异类,不想爹跟娘好。连带自己,也不过是混了妖血的杂种。齐叔叔不想爹跟娘好,想爹娶了他那位小师妹任彩芝。因为任彩芝不但跟爹是青梅竹马,还是个绝色美人儿,从前别人皆当二人是一对儿。 娘手提一柄漆黑的砍刀,苍白平庸面颊沾染了斑斑血迹,瞧着自己儿子来,反而朝孩子微微一笑。 后来娘告诉他,要是在妖族,青儿这么大时候也该被监督狩猎了。妖族修士,管教下一代可是极严格的,可不会像人类修士那般娇气。 而那一刻,他的亲娘正在狩猎,且已然将猎物制服。 他看着姬彩手起刀落,砍了齐叔叔的一条手臂,那是齐叔叔所剩唯一的肢体了。那一刀,干脆利落,就如斩除树上的枯枝。一切嗜血,都是这样子的简简单单,干脆利落。这一幕,则深深烙印在小时候贺兰青的眼中。 他并不知道这一切代表什么,更不知晓这是自己家破人亡的开端,也是因为此事,他抛弃了姓氏。像他这样子的孩子,只有将名字改了,才能过上暂且平静的生活。让他,从此像一个幽灵,隐匿于暗夜之中。 以前娘亲也会如玉薇jiejie一样叫他青儿,可是那时候他叫洛青。 其实娘做这一切,原本是简简单单。就跟人类的猎物,猎了只野猪,也要卸去四肢,分开身躯,将rou分而储之,方便长期为食。 也许错的,是一开始不是食物链同阶的两人的结合。 不同的物种,纵然可以交流,彼此生出感情,可是并不代表真能结为夫妻,彻底结合的。 那本来就是一桩错误。 更何况,这其中还有一个女人疯狂的嫉妒。 齐明照的死不过是个开端,然后便是那个美艳的小师妹任彩芝。情敌死了后,姬彩也并没有收手。她已经情绪失控,彻底疯了。那也不再是感情纠纷,而是彻底的放飞和发泄。那半年间,玄府陆陆续续,有近百名大修死于非命,皆肢体不全。 而这些修士无不是修为高深之辈,内结金丹,外修五窍。其中三十七人是挺过道魔大战的前辈大修,皆为玄府能人。这些先辈大修没死于道魔大战,却莫名其妙死于玄府。 因为他们都不知晓,原来玄府藏了一个猎手,觊觎着猎物,等待机会一举狙杀。 这个猎手,人前却是个人畜无害的贤惠妇人。她蒲柳之姿,诚惶诚恐依顺着自己夫君,似已然燃烧了自己全部的主见。甚至,在洛流云为了齐明照、任彩芝痛苦流泪时,这位贤妻毫不吃醋,还默默陪伴安慰,任谁都要赞她一声好,任谁都会同情她。 如果,不是洛流云揭发自己妻子的恶行,也许会有更多的人受害,也许根本不会有人怀疑到她。也许,姬彩也不会死。是洛流云亲手推送她去死—— 贺兰青狠狠的咬着自己的手指头,唇齿间不觉溢出了一股子的血腥味儿。 那么,他会死吗?就跟自己母亲一样,被那些所谓的人族正义之事,以所谓律令判死? 贺兰青泪水夺眶而出,可是,他真的不想死啊。 然后一道婀娜的身影此刻隐匿于阴影之中,这样儿的瞧着他,却迟迟不敢现身。 楚玉薇一阵子恍惚,贺兰青是姬彩之子的秘密曝光,那么就已然没有回旋余地了。 魁都判死,要六灵主投票表决,此刻已然得出结果。 六灵主,皆判死。 第029章 那是,几个月前的事。 “好jiejie,那木芙蓉算什么,替你提鞋也不配。不过是出生好些,哪里都不如你。可惜,这些玄府的杂碎跟红顶白,这般奉承。” 少年口中说着替楚玉薇不平的话。 虽是背后嚼舌根,然而他一派天真的模样,使得他如此言辞也只显得直率真诚。 楚玉薇摸摸他脑袋:“好了好了,我没生气,你生什么气。” 贺兰青学她说话:“好了好了,我也没生气,我也跟你一样打赌。好jiejie,我知道,你只是羡慕她,因为她有一样让你羡慕的东西。” 被说中心思,楚玉薇脸红了红,轻啐:“你胡说什么啊。” 她仰慕宁子虚,被这位玄府仙首迷得神魂颠倒,期待成为仙首的神侍,好生侍奉他。楚婉滢竭力掩饰,却也瞒不住人,更瞒不住贺兰青。 贺兰青笑眯眯:“我知道了,你喜欢她那枚灵玉钗,女孩子嘛,都是喜爱漂亮的。” 楚玉薇辩解:“我没有。” 可那些话,却言不由衷。她自然很是羡慕木芙蓉,羡慕她的家世,羡慕她能侍奉宁子虚,羡慕她佩戴高档法器。这么木家姑娘那样子一站,自己也是黯然无色。这些话儿,楚玉薇没有说出口,贺兰青却也是看得清清楚楚。 然后他就为好jiejie干活儿了。 他与木芙蓉同行时候,将一些能引来森林深处凶残高级玄兽的粉末撒在了木芙蓉的身上,再借故走开。 然后他躲在一侧,听着木芙蓉的惨叫,一边咯咯笑着狠狠咬自己的手指头。 这个活儿,他其实干得很干净。事后玄府之人检验,木芙蓉也必定死于兽口。就连木芙蓉自己,那也是个糊涂鬼。 那一刻,他内心忽而流淌一抹痛快。就如他那个亲娘,享受着狩猎的快感。只不过他狩猎的不是什么低智的兽类,而是修为不俗的高阶修士。 他想起了亡母,木芙蓉那血淋淋的尸首就是他给死去亲妈交的第一份作品。 奇怪的是,他内心之中并没有什么悲痛和恐惧。仿佛他的心,生来就是这样儿冷冰冰,又残忍又冷酷。谁也不知道,木芙蓉是他第一个弄死的猎物。 等玄兽离去,他顺溜过去。那时看着血rou模糊的尸首,也没什么不适。从前千娇百媚的美人儿,如今被野兽啃个稀巴烂。那发钗却也还在死去女人头皮上,闪烁着光辉。 就是那枚灵玉钗,木芙蓉活着时候,就戴着这枚钗,这样儿的炫耀,得意洋洋。 那时候他的玉薇jiejie,也盯着那钗,微微一怔。 一种奇异的情绪攥紧了贺兰青,让他生出冲动,想要捡一件战利品。 然后他一伸手,就将那枚发钗捏在了手中。人类的猎户杀了虎,也会留下虎牙或者虎皮,作为勇敢的纪念。 钗已断,上面两颗珠子犹自灼灼生辉,贺兰青就将这两颗珠子摘了下来。 他取了丝线,打了络子,将两颗珠子编上去。贺兰青手指头提起来瞧瞧,觉得真不错。 然后,他就拿着络子给楚玉薇瞧。就好像小孩子做了什么得意事情,拿给大人炫耀一样。 楚玉薇什么都不知道,她吃惊木芙蓉的死,还没消化掉这个消息。 那枚络子在她面前滴溜溜的转,明珠闪烁光辉,楚玉薇面色变得十分奇异。 “好jiejie,你喜欢不喜欢啊?” 楚玉薇手指一松,那络子顿时轻轻的落在了地上,明珠染上了灰尘。 然后这一切一切,终究无可避免。 道魔大战之后,人族修士千年间风平浪静。若说有什么极血腥之事,除开百里聂,便是妖修姬彩一手缔造的血案。 十数载光阴匆匆掠去,对于长命的修士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那么那时节玄府的噩梦,也并没有因此消散。 贺兰青是姬彩之子,贺兰青也将花眠肢体斩去,杀人法子和姬彩如出一辙。 那么一切大局已定,贺兰青之死已然是定局。他连杀丁柔、木芙蓉、花眠,私底下还不知有多少血案没爆出来。如若容忍这个小畜生活着,那么他一定一定,会杀更多的人。 谁都不能说他配活着。 谁敢让他活着,那便成为众矢之的。 贺兰青被压出牢时,也不觉微微恍惚。既然证据确凿,那么行刑也是刻不容缓。他不必被压去魁都,各地宗门皆设斩仙台,由魁都一位灵主监督行刑即可。 所谓修士,身负异能,能飞天遁地。对于普通人而言,修士已然是仙。故而斩杀修士之所,自然也是斩仙台。 贺兰青俊秀的脸颊失去了血色,他还太年轻了,自然也是畏死的。 他眼眶干涩发疼,脸颊苍白出奇,唇瓣却是红红的。此刻他没有掩饰自己凶色,使得他平时的俊秀讨喜荡然无存。 因为惧死,贺兰青的心底也是充满了nongnong的悔意。 他使木芙蓉死于玄兽口中,将丁柔推入水中。本来他一直小心谨慎,活儿也干得漂亮。 可那一天,他杀花眠时候,就没那么冷静了。也许前两次的成功,使得贺兰青沾沾自喜,不免有些膨胀。也许,他被楚玉薇的醋吻给刺激坏了,全失了冷静。 那一天,他的好jiejie被宁子虚作践。宁子虚那个伪君子,在老婆那里受了委屈,转头寻玉薇jiejie发作。 楚玉薇再怎么口硬,心里是有宁子虚的。 他满含嫉意,看着楚玉薇遍体发软,魂不守舍连剑都拿不稳的样儿。他,都要气疯了。 这个世上,原本并不存在什么无怨无悔付出却并不求回报的。 那时贺兰青气得血发热,身发抖,内心叫嚣,好想好想要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