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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茫云海间_第174章

    她这话不无道理,首领便对那下属道:“那还需劳烦你了。”

    那女子道不敢,虽然心中不愿,但碍于首领凶名,不得不上了木桥。首领注视着她的背影,吴盈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松开的手心尽是冷汗,被山风一吹,便觉得全身发寒。正当首领全神贯注盯着那吊桥上越走越远的下属,吴盈突然感觉手被人拉了一下,那触感很轻,她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没忍住侧了侧脸,见清平也正看着自己,像是早就在等了似的。

    她的面容在将晚的天色中不甚分明,削瘦的轮廓显出几分疲惫来,吴盈心中重重一跳,继而握紧了手。

    首领见那下属终是过了桥,便让清平上去,桥在两山之间,夜晚山风吹来,将锁链吹的哗啦做响。这桥并不算难走,比起方才曲折的古栈道来说已经好上许多了。晚上看不清脚下的山谷有多深,倒也不那么让人害怕。唯独激流汹涌,水声如雷,掩盖了加快的心跳声,等到人过了桥,她在原地缓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既然前两人安然无恙,首领便让吴盈也过来了。她自然是最后一个才到达岸上,此时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林子中昏暗一片,已不便再赶路,加之一路跋涉,众人皆是身心疲惫,就寻了地方勉强歇息了一晚。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清平睡的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些人念着诗句,依稀间还以为自己是在贺州的学堂晨读,读书声朗朗传来,她在浑噩之中跟着一字一句念了起来,却又听见有人道:“清平?快醒醒......”

    清平睁开眼睛,看见是吴盈,刚想说些什么,却看到她身后首领正漫不经心的扫过来,一把发力推开吴盈。吴盈并无防备,被她一下推倒在落叶上,清平不等她开口,率先道:“不必你装好人,吴大人,我们之间无甚情谊可言,你这番惺惺作态又是为何?”

    吴盈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怒道:“真是狗眼不识好人心!”言罢气愤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落叶枯枝,自去火堆边取了干粮吃。

    清平发觉首领不曾起疑,便打量起周围来。这片林子又密又大,落叶积了不知多少,人踩上去只觉得松软。云州鲜少有这样的树林,她想起昨日的惊心动魄,想起当时匆匆一瞥,这山谷呈半环状,以环抱之势使得水汽不易蒸发,加之河流不断流过,这才促使了这片树林的生长。她从前在云州州城广元见过地形堪舆图,云州河流较少,大部分河流都是沧澜河支流,其中以阾枫郡分布最多,植被也比其他二郡更广,更加复杂多样。她心中便有了大概,此地必然离阾枫郡不远。

    她们身上带着的干粮不多,随意分吃了一些,首领让几人寻了枯枝,边走边在地上探路。这林子看起来无边无际,谁也不知道厚厚的枯叶层中会有什么东西,为了以防叶层下有沼泽虫蛇,她率先开路。但树木茂密,遮天蔽日,几乎看不到天空,这种情况更是无从分辨方向。饶是首领经验无数,也在这树林中迷了方向。她年少时在草原上浪迹多年,能识星辨向,此技在树林中几乎无用,因为此地不比草原夜晚明朗,林中雾气浓重,瞧不见星斗分野,如何去断定方向?

    树林中并无人迹,似乎很久没有商队踏足了。但其中树木稀疏之处,却隐约显出一条小路的踪迹。几人沿着这路走了一天一夜,终于走出了这片树林。淡薄的秋阳落在清平身上,早已褪去了原有的温暖,在寒冷的风中只剩一点微弱的日光。

    清平这才发觉她们是在一处山上,远处云雾缭绕,好像能看到平坦广袤的土地一角。天空阴云渐起,聚而不散,清平在云州住了几年,知道这是入冬的预兆。再过几日,就将迎来一场大雪。

    若是再不离开这里,等到下雪以后就难走了。首领虽然不识云州气候,但也在与平日迥然不同的天象中察觉到一丝异常,她果断道:“必须快些走到有人的地方去,看这天恐怕是要下雪了。”

    吴盈道:“此时正是战事要紧时,各郡紧闭城门,不许外人进出,要如何去那城镇中呢?”

    首领只道:“吴大人无需担心这事,到了城镇中,咱们的人定会接应的。”

    从山上下来以后,再不见树木,转为矮小的树丛,偶有枯草数丛,放眼望去,是开阔平坦的原野,溪流从她们脚边流过,平静而和缓。

    在河边休息时,清平突然看了一眼身边的吴盈,首领察觉到有异,却因为离的太远来不及应对,但见寒光闪过,清平夺了吴盈腰间佩剑,刷地一声横于她脖颈前,吴盈刚要动作,她便道:“别动。”

    “你劫持我有什么用?”吴盈不可思议道,“难道这样你就能全身而退了?即便是退,你不过是背主之人,又能退到哪里去?”

    这话说的倒是一片苦心,奈何清平半点也不曾理会她,只是紧紧盯着首领,道:“若是她死了,想必你也难逃其咎吧?”

    首领拔开刀,本想激一激她,却想起这人在王庭金帐中饱受非人折磨都不曾屈服,足见心智坚韧,绝非三言两语便能打动的。此番前来草原寻人,原本就是这位吴大人的计谋,若是她出了意外,那功劳岂不是就落在自己身上了?外人说起来,是有贪功的嫌疑,齐王那里确实不好交代。首领在王府中呆了多年,于那些个门道也是熟稔于心,暗道是自己看走眼了,劝道:“这位李大人,玉某也是佩服你的心性,江湖中人也未必有你这种胆量。所谓英豪随明主,你何必为了旧主而白白送命?”

    清平不为所动,只道:“我送不送命先不必说,你若是想的慢些,她定然是先没命的。”

    首领想了一会,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将武器丢到地下,有些可惜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只是李大人你可要想好,玉某敬佩你的人才,这一路并未多为难你;若你执意要走,那就别怪玉某对你不客气了。”

    “多谢盛情。”清平并不吃她这一套,道:“往后退些,若是走的慢了,吴大人可就性命不保了!”

    首领便向后退去,清平挟持吴盈缓缓后退,等走一处位置,她突然用力一把将吴盈推出去,自己向后一跃——

    首领就等她放下武器的那刻,箭步而出,她手一扯,那原本在地上的弯刀霎那间就飞入手中。她赶到清平不见的地方向下看去,原来这是一处小山坡边,下面长满了长草,几乎有人那么高,人顺着坡边滚下也不会受伤,她吩咐手下:“看看吴大人如何。”当下毫不迟疑,纵深跃下。

    吴盈坐在地上咳嗽个不停,想起来又起不来,那下属见了便去扶她,关心道:“吴大人,你没......”

    她还未说完,便觉得腹中一凉,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人。

    吴盈慢慢抬起头,眼中冰冷,手上用力,那长剑又入了几分。

    她的脸倒映在这将死之人的瞳孔中,如同僵硬的石雕,随后她握紧剑柄一拔,避开倒下的尸体。她用力喘了一口气,检查自己身上是否溅到鲜血。

    她又奔向河边洗净剑上鲜血,用布擦干后归入鞘中,从山坡边滑下,向着深草中跃去。

    .

    清平在枯草中静静的潜伏着,四周风声呼啸,听不到人声。她握紧了手中的马刀,想了想还是用布条绑在手里,防止重击之下脱手。

    早在略阳山上,从吴盈对她说了那番话开始,她甩手丢在自己脸上的那根草绳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手中无意识捏着那根松垮的草绳,岭北人善编织绳索,流传至今,已经演变为各种繁复的绳结,几乎是家家户户都会的东西。早在几百年前,还有大世家的族人外出佩戴象征本族的绳结玉佩在腰间,如今仍有些世家保留这种传统。

    流传广泛的绳结自然被赋予了特殊的意义,清平数着手中草绳上的绳结数。相传在古时,一对挚友外出游玩,却被山匪所抓,而两人身上钱财只够赎得一人,匪徒首领便让她二人早做断绝,究竟让谁去死。两人在房中经历一番挣扎,终是选择用稻草编绳节来决定生死,在限定时间中,谁编的长就能活下来。其中一人并不擅长此道,故意编的慢,想让朋友活下来。但万万没想到,她最后编出的竟比好友长了些许。待到山匪提人去杀之际,官府剿匪的兵马正好到此地,两人侥幸保命。后来那人拆开绳结才知道,原来朋友知道自己不擅于编绳,故意将自己的编的又紧又密,故而才比她短了许多。而此绳结亦成为岭南人送于挚交好友的物品,常常出现在佩饰之中,象征朋友间深厚情谊。

    学堂中时常有孩童在课余之际编着玩,吴盈也曾手把手教过她。

    “山河不足重,重在遇知己。”

    朗朗读书声似犹在耳边,无论怎样,她都想信她一次。哪怕是山穷水尽,再无回路的一次。

    .

    破空声传来之时,清平在地上滚了几圈,托了在西戎被追杀的经历,她反应极快,硬是持刀挡住了那一击。虎口被震的发麻,幸好她刚才将刀柄绑在手中,才避免了武器脱手的情况。

    首领玩味道:“不过是让你指认旧主,她弃你在先,人生在世,性命要紧,是不是这个道理?”说着提起弯刀向清平砍来,清平悍然持刀与她对砍,不过几招后便体力不支,肩上伤口也因此裂开,热血从她背后涌出,沾湿了身上的衣服,被风一吹,几乎痛的说不出话来。即便如此,她也不曾放下手中这把缺口无数的马刀。

    首领见状摇了摇头,不知是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还是在对她的坚持表示不屑。终于清平手中的刀被击飞,她无力支撑,只得跪坐在草中。

    “没用的。何必做这些无用功呢?”

    清平虎口震裂,手怎么都无法合拢,她尝试几次,最终还是放弃,抬起头道:“没试过,怎么知道这就是无用功。”

    “如今你试过了,结果如何呢?”首领淡淡道,“不过白费力气。”

    言罢她抽出一根绳子,粗暴地拖起清平,束住她的双手。清平突然道:“你的主子不远千里,折损了无数人马,只是来西戎将我就出来,你就不想知道到底是为什么吗?”

    首领手中动作一顿,双眼危险地眯起,将她双手拉起,用力束住,紧紧盯着她:“你到底要说什么?”

    清平笑了笑,轻声道:“那是因为我知道一个秘密,恐怕不仅仅是你的主子再派人找我,其他的人也在找我,只不过你们先了她们一步,想必用不了多久,她们就会赶上来......”

    她的声音又轻又淡,像是从唇齿间流出的气音,首领看似不在乎,但此时拉紧她双手的手猛然一提,贴着她脸道:“你倒是聪明,这一路是不是都留了标记?”

    清平本就是胡言乱语,听她言语像是入了圈套,便道:“那又怎样?横竖都是死,不如一起吧,任是谁也不知道这个秘密了......”

    “说——”首领扼住她的脖颈,从齿缝中逼出字句,“既然如此,便留你一人死好了,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自然能留你个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