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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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国王眼中,他们同样是最出色的猎人与追踪者——在另外一个战场上。 罗格朗皇家史学院成立时间悠久,几乎与王室的历史持平。这个默默无闻的院系,这么多年来,一直做着一件事,那就是如猎犬般在历史的迷雾里追踪着圣廷的足迹。在这个战场里,他们与圣廷经学院的法学家和神学家一样,都是极富耐心的狩猎者。 罗格朗为了今日的反击,已经准备了太久太久了。 蔷薇家族不知道,罗格朗在以后将会从哪里掀起反抗的第一篇章,于是他们选择了一种最蠢最固执的办法。 ——他们将一切自己知道的历史保留下来,并像贪婪的蜘蛛一样来者不拒地收集敌人的信息。 在这个战场上,所有白发苍苍默默无闻的学者,都是骁勇无双的骑士。 “日安,陛下。” 沃里伯爵在标注为“1世纪——2世纪圣灵湾战役资料”的书架前找到了国王,他压低声,恭敬地向国王行礼。 国王朝他微微颔首,与他一起走出了图书馆,来到了皇家学院内沃里伯爵的书房。 沃里伯爵同国王汇报着关于“教皇之家”考证的成果。 “伪造教令集?”国王翻阅着沃里伯爵总结的报告,讥讽地笑了一声,“古董商人该庆幸他们对造假古物没有太广泛的兴趣了。” “也许古董商的造假本事比他们还要高超一些,陛下。” 沃里伯爵笑了笑。 他对国王相对其他人要更为熟悉一些,因为国王年幼启蒙时期阅读的诸多蔷薇家族史手抄本,多是由他编纂的。白金汉公爵在国王年幼的时候,曾经带他来过这里,当时负责接待国王的就是沃里伯爵。 他也是蔷薇家族的一员。 和其他王室成员不同,沃里伯爵因为年幼时期的一场重病,身体虚弱。因此他被狮王查理封为骑士之后就再没有在战马上努力过,转而扎根进了编年史的研究。如果有心人对罗格朗王室成员进行一个详细的调查,那么他就会发现,在罗格朗王室成员中,几乎每一代都有人成为史学家。 在蔷薇家族内部,他们这些人被称为—— 悬剑者。 他们是蔷薇家族自己悬于头顶的那把剑。 凡人的寿命如此之短,而身为凡人的蔷薇家族要铭记的历史那么长。他们要从传说时代的末端,坚守到这一个千年王国的到来。生老病死,百年之间对凡人来说就已经是数代交替,而在这生与死之间,记忆仇恨就这么被淡忘了。 然而,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遗忘,唯独蔷薇家族不可以。 如果他们也忘了,那么谁来唤醒那些以身赴火的炼金师呢?谁来将凡人的愤怒代代相传呢? 于是有了“悬剑者”。 每一代的蔷薇家族中,都会有人悄无声息地从政治舞台上退了出去,隐匿进了没有人能够看见的阴影里。 放弃了荣耀,放弃了名利,他们成为这个家族厚重无声的基石。 仇恨不能被遗忘,牺牲的英雄不能被遗忘,战意与坚守不能被遗忘。悬剑者们年轻的一代人接替年迈的一代人工作着,将蔷薇家族所有先祖的事迹,所有经历过的战役,所有承受过的苦难记录下来,变成所有拥有蔷薇之血的孩子从小听到大的故事。 历史在这时候,成了一颗种子,在孩提时种下,最终长成巍峨巨树。 悬剑者,他们以这种方式将千年的耻辱与使命悬于家族头顶。 正因为如此,哪怕时间过了一千年,在提起令罗格朗帝国一夜之间分崩离析的“神罚之战”时,每一位罗格朗的君主眼中都会浮起阴霾。也正因为如此,哪怕时间过了一千年,都会有像疯王亨利,威廉三世,白金汉公爵他们这样的人物出现。 凡人在神明面前,命如蜉蝣,朝生暮死。 可朝生暮死的凡人,战胜了时间。 第132章 诸神的火 “我们已经握住了一把指向圣廷的刀, 那么您打算什么时候将它指向东岸呢?陛下。”沃里伯爵问。 “越快越好。” 国王回答。 他已经收到了来自教父查尔斯的信,沃尔威海盗和皇家海军已经准备完毕。占星师们测算出, 接下来三天之内, 在深渊海峡的北部东岸最后一股北下的洋流,将会接连几天使低地联盟附近的海面笼罩在浓雾之内。女巫和龙翼战舰有特殊的方法在迷雾中分辨方向,它将成为绝佳掩护。 进攻即将开始。 在突袭之前, 罗格朗境内发生的举动越惊世骇俗越好,他必须尽可能地为他们吸引圣廷的注意。 至于具体要怎么做,还需要进一步地思考。 事情暂时记下,国王转而与沃里伯爵谈论起其他的事情。悬剑者是追踪历史的最好猎手,他们一直无声无息地隐匿在阴影中, 根据着蛛丝马迹在时间的迷雾中追寻着传说时代圣廷突然崛起的幕后真相。 “我们推断,在传说时代结束之后的前两个世纪之间, 存在着一个断层时代。”沃里伯爵从书架上取下一卷古老的羊皮卷, 摊开平铺在桌面上,“神明在第一个千年的末尾隐匿,绚烂的众神时代在不到三百年之间,被遗忘, 这种遗忘太过刻意——您看。” 沃里伯爵指着地图上的一些标记点。 “无望内海沿岸,这边按照我们的推测, 应该是诸神文明最为繁荣的区域, 但是在这两个世纪中,无望内海的城邦互相攻伐。并且在相关战役的复原中,我们发现该区域的战争中, 大火焚城是种格外常见的手段,绝大部分遭遇过大火的城邦,都拥有着独立的神庙。这么大规模的互相厮杀,表面上是为了争夺水源和商路。” “但是陛下,根据我们的考证,这三百年之间,是无望内海沿岸难得的多雨时期,各个城邦水源充足,而同一时期的造船技术还不足以支撑紧密的商业网络。如果真是商路纠纷,那么应该集中在无望内海东侧才对。” “被刻意挑动的战争。” 国王低声说。 “我们有这个怀疑,但是相关资料太少,难以证明。”沃里伯爵叹了口气,“这段时期的史料,要么被焚毁了,要么就应该在圣廷手中。” “罗格朗没有保存吗?” “很少。”沃里伯爵沉重地摇了摇头,“最开始的第一个世纪,传说时代刚刚结束,罗格朗的情况也算不上好,没有能力跨过深渊海峡东顾。而同一时期的北地女巫在‘百年迁徙’中遗失了太多东西。最有可能保留着相关历史的……” “蛮族。” 国王看着地图,班兹城外的一战掠过他眼前,隔着断肢残骸的战场黑甲的武士与他们遥遥相对。 曾经短暂统一了整个无望内海所有国家的海上蛮族,他们的帝国称之为“怒金帝国”,帝国的统治者习惯居住在四季寻回的白色大帐之内。他们和其他民族不同,习惯流浪与迁徙的草原民族,他们根本就没有城邦这类的文明载体可供人焚烧! “怒金帝国的统治昙花一现,持续不到十年,和他们恐怖的军事实力相比,他们的帝国结束得这么迅疾,堪称不可思议。然而,在蛮族帝国结束之后,不到百年的时间里,圣廷在无望内海出现——如果他们是为了避开圣廷的锋芒,那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强盛的帝国如此迅速地消失。”说道这里,沃里伯爵看向国王,“除此之外,蛮族的踪迹一直令人疑惑。” “海上蛮族侵袭。”国王不费力地跟上了沃里伯爵的思路。 “是的,陛下。蛮族被称为‘草原’上的阴影,他们经常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分散,混居在世界各地。但是每隔一段较长的时间,他们会突然从世界各地聚集起来,人数多如沙海,发动针对深渊两侧的同时性入侵。但是潮水一般的入侵又会很快地退去,此前我们一直无法弄明白他们的行动规律。但如果将他们与失落的众神时代、圣廷突然的崛起相联系起来,我认为可以获得惊人的发现。” 沃里伯爵语速很快地陈述,他目光锋锐,隐约之间带着一丝激动。 历史的迷雾正在他们面前一层一层地拨开,看似不相关的诸多线条正在缓缓地交错在一起。 “当然,这些是初步的推测,想要证实需要更进一步的工作。”沃里伯爵坦然地说道,“不过,陛下,有一点我认为可以作为辅证。” “说说看。” “古伦底重骑兵。他们的重甲技术与眼下这个时代截然不同。”沃里伯爵站起身,走了几步,他一把拉开了书房中一个陈列柜的布帘,古伦底重骑兵的黑色盔甲威严地陈列在玻璃之后。 当初国王曾经利用沼泽,诱杀了一小支古伦底重骑兵。后面希恩将军派人将重甲从沼泽里捞了起来,其中有一具被皇家史学院以研究的名义要了过来。 “这不是无望内海该有的重甲技术,它们甚至已经超越了如今的水平。” 沃里伯爵,这名年迈的教授在这一刻就宛如战场上力匹万敌的将军,掷地有声。 “它们藏着诸神时代的线索。” 最出色的猎手在迷雾中抓住了他想要的东西。 国王轻轻地鼓掌。 “我想,我知道该做什么了。”国王说,“感谢您的努力,先生。” 他站起身,刚好看到内务总管穿过庭院,匆匆地朝自己走来。 内务总管为国王带来了一个不算好也不算坏的消息。 ……………… “焚烧神像活动?” 国王展开信纸。 这封信是从海外传回来的,如今国王手中的情报组织除了明面上的“地方民情反应委员会”——即国王的黑翼,还有另外一张不能暴露在明面上的情报网。 这是一张通过卧底间谍组织起来的网络,国王通过它来追踪国内国外的局势。 国王的间谍通过冒充修士,假扮诗人,水手等,进入到深渊对岸的领主诸侯宅邸,然后将观察到信息报告给国王。 目前,负责这张蛛网的人正是国王身边的内务总管。 其余人,不论是谁,太过于频繁地觐见国王,总会引起嗅觉灵敏的贵族们警惕。但是内务总管不在此列,他本身就需要负责执行纪律,监管内廷的正常运作。内务总管能够在大多数时间里不受约束地直接接触国王。 内务总管微微俯身,等待国王的命令。 他清楚国王将这张间谍网络交付给他,是对他的信任。正因如此,他始终谨慎地保证将信息百分百如实地传递给国王,至于好坏,都由国王本人判断。 而今天的消息,不好也不坏。 圣廷有了新的动静,它对无望内海的下埃尔和深渊之畔的诸小国发布了命令,要求它们保持对圣主的忠诚,彻底焚毁所有残余的旧神神像。在消息送达到国王手中的时候,无望内海沿岸的城邦码头,旧神神像已经在火焰中燃起了灰烟。 “信仰统一。” 国王说。 他意识到了自己该做什么了——不论是为了掩护正在深渊海峡向北航行的沃尔威海盗,还是为了阻止圣廷一步步进行的神国建设计划。 他略微思索了一下,让内务总管接下来的时间内,探寻一下古伦底重骑兵的踪迹,然后开始提笔书写令状。 内务总管接到令状之后,看了一眼,脸上不由得露出了惊色。 他没有多说什么,带着令状退了出去。 …………………… 通告很快贴满了梅茨尔城堡的告示栏,一个惊雷般的消息迅速地传开:安尼尔主教邀请所有停留于梅茨尔城的学生于明天上午十点到圣威尔大教堂之外见证教皇谎言的焚毁。 “……在这里,将沿袭古代和由使徒流传下来的惯例,将揭穿最可怕最亵神的谎言,将焚毁诸教皇的法令和经院神学的邪书,请所有虔诚于圣主之人,你们该起来完成这一维护神父尊严的勇敢行为。”[1] “那空摄王冠的人,该受永恒之火的审判。” 通告刚刚贴出,短短不到一天的时间内,梅茨尔城中就发生了多起冲突。胆小的人在看到通告内容的时候,颤栗地跪倒在地。踌躇的人不敢对此多做评论。激进的人拍手称快,学者们高声讨论,互相辩驳。有人试图去撕掉那些通告,不过很快地,他们就被全副武装的蔷薇铁骑统统扔进了监狱里。 因为这件事,酒馆中,店主不得不大费力气雇佣手持长枪的男子立在桌旁,一防止有对此持两种极端不同意见的人发生激烈冲突。 很明显,不是所有信徒都能够接受这种仿佛该遭火刑的话语。 在第二天十点到来之前,反对党在一名神父的组织下,组成了一支同样身披甲胄,手持武器和旗帜人数众多的卫队。他们选出了自己的代表,一心要在圣威斯大教堂前拆穿安尼尔神父的异端真面目,并向国王表示抗议。 在这样紧张,仿佛随时可能发生武力冲突与暴力镇压的气氛里,第二天很快就到了。 人群开始汇聚,反对党的市民卫队在身着黑衣举着十字架的神父率领下,穿过了长长的街道。